這不是他心中的退休生活⋯⋯
起床時七海覺得像被車撞過一樣的全身痠痛,平常有在運動的人,也禁不起一天之內把所有水上活動都跑一遍的折騰。
「七海,你又發出老頭子的聲音了。」
「少囉唆!也不想想昨天幹了什麼好事!」
上當了⋯⋯不、是「又」上當了,七海回想著三十六小時之前的自己,竟然蠢到又相信五條,真希望有時光機可以回去把自己揍一頓。
「我想想哦,沙灘車、水上摩托車、拖曳傘、香蕉船、浮潛⋯⋯還有 SEX ,兩次!」
一邊扳著手指一邊數,相較於七海呈現的疲憊狀態,五條的精神還是很好,還一臉玩不夠的表情,搭配著手上那本萬惡的旅遊書,讓人看了更加火大。
「竟然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其實那些水上活動都不算什麼高強度的運動,但沒有人會在一天之內一口氣全部都玩過一輪,晚上終於可以好好休息的時候又被纏住,連續兩次做愛之後他累到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這個地獄行程的起源都怪那個奇怪的巫師,不、那不算巫師,宗教派別不同,正確來說是「札巴」,不知道是密宗裡面的哪個支系,修行到某個程度之後,擁有詛咒的能力。
其實只是稱謂與流派的不同,無論是哪種派別,就結果論而言,好事稱之為祈禱、壞事稱之為詛咒罷了。
把能力運用在害人,甚至殺人之上,就是咒詛師。
『最近有一些奇怪的案件,表面上看起來都是自殺,警方調查也查不到任何他殺或意外的可能,但死亡的狀態都很奇怪。』
自殺自古以來就被視為不自然的死亡,在這個時代卻已經多到習以為常,不會有人多加留意的程度。
但是在這麼多看起來像不可能的自殺背後,還是有一些不尋常的因素。
『共通點都是近期夫妻離婚的其中一方。』
第一次聽到這些事是三天前,某個再普通也不過的早晨,七海一邊翻著報紙一邊聽五條說起,他們平常幾乎不會過問彼此的工作內容,大多時候都是五條自己停不下來的把業務報告當生活瑣事般的講出來。
『既然都離婚了,還有必要詛咒對方嗎?』
直覺想到是情殺,矛盾的是離婚理應是雙方協議的結果,雙方都能接受了才會走上這途,離婚了還咒殺對方這種事,是累積了多深的恨意實在令人想不透。
『就是這樣啊,然後從伊地知調查的報告看來,果然很可疑。』
『是嗎?』
其實七海不怎麼在意,要是每件不自然的死亡都要調查,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時也遠遠不夠。
『降頭,你聽過吧?』
『在東南亞盛行的術式吧?術師在當地被稱為巫師,可以透過人的血液、毛髮等遠距離對人施咒的術式。』
然而即便各國名稱不同、宗教信仰不同,詛咒人的方式都大同小異。
『沒錯哦,這些不自然的自殺案件,其存活的配偶都不約而同地在網路上尋求這種方式的幫助。』
『幫助?詛咒怎麼可能是幫助。』
從五條敘述的方式聽起來,就是很想引起他的注意力,但七海的回應依舊冷淡,跟報紙上掃過的交通事故感覺差不多。
『這種術式起源似乎是中國南方的部落,藉由術式來綁住心上人,有點類似定時炸彈的裝置,如果對方變心或是執意分手,就會生病或發狂,最終死亡,所以是藉助詛咒的力量,強制將配偶鎖著的扭曲手法,看來是先試圖用詛咒挽回心上人的感情,結果不成反而造成對方的死亡。』
會想施以這種術式的人,愛到恨不得咒死對方的心情,心態確實不容易理解,不過人的心可以變得多黑暗,他們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由愛生恨啊。』
喝了一口咖啡,七海仍舊是一臉興趣缺缺。
『因為家人覺得奇怪,在網路上留了諮詢的資料,一查發現很多起類似的狀況,線索追上去之後發現可能是出自於泰國的巫師之手,從付款記錄查出來的,不過這也很奇怪,如果是巫師下的降頭,死亡的狀態大多是病死或事故,沒聽過自殺的。』
如果真的跟詛咒扯上關係,當然就是他們應該調查的事了。
『真是辛苦了。』
『所以,要不要一起去泰國查一下?這麼有趣的術師,很想碰看看!』
見七海一直冷淡的回應,五條終於忍不住拉開擋在兩人之間的報紙,直勾勾的看著七海,這個躍躍欲試的表情讓七海升起了不妙的預感。
——每次有什麼詭計都是這個表情。
『你吃飽太閒嗎?』
冷冷的吐嘈,直接了當的拒絕了。
『就是太忙才想去啊,趁機度個假吧,夏季連休也沒休到,趕在夏天離去之前去南方的島嶼度假,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嗎?』
話說,夏季連休沒休到,也是因為五條擅自跟著他跑去北海道的關係,說得好像是他害的一樣。
『那種事等到退休再做也不遲,這季節哪有時間度假啊。』
按照七海的人生規劃,四十歲退休是最理想的,而在那之前,就得認命地當個勞動的生物,盡可能的多累積一點積蓄才行。
『只要表面上是出差就沒問題啦!我還向上呈報說案子太複雜需要助手,所以申請了兩個人的份——』
『你怎麼老是幹這種事?』
他指的是先斬後奏,每次用這種吊人胃口似的話當引子,背後都是因為早就擅自變更行程。
『機票伊地知都訂好了哦。』
他早就料到七海不會答應,所以直接「請」伊地知處理了,五條開心的露出大大的笑容,跟屋外的陽光一樣刺眼。
『⋯⋯』
無言的將報紙抽回來,七海不願口頭同意,腦袋裡卻忍不住想起南國特有的氣溫與濕度,這種熱到讓人昏昏欲睡的天氣,確實很想度假。
但,上五條的當真的只有一時的暢快,實際上路之後的一切都不在計劃之內。
第一天抵達曼谷的時間大約是中午,也不認真調查,在街道巷弄裡繞來繞去,走沒幾步就碰到賣泰式奶茶的攤子,七海最後喝到有點想吐。
『每一家的口味都不太一樣呢。』
因為又甜又冰涼的泰式奶茶,五條呈現 Sugar High 的狀態,異常的興奮,無論怎麼攔都沒辦法阻止他一直喝。
『你喝那麼多不會膩嗎?』
滿街都是這種甜度爆表的飲料,看著五條簡直像到了人間天堂一樣的表情,七海一直試圖的要把工作拉進來,但都失敗。
已經數不清停下腳步幾次、喝過多少杯奶茶、吃了多少路邊攤的小吃,南國的夏天日照很長,等到真正天黑的時候已經接近八點了。
『啊,找到了。』
一邊吃著淋滿巧克力醬的香蕉煎餅一邊配上一大口奶茶,五條突然轉身走進藏在巷子底端的廢棄大樓裡。
那是類似香港電影常看到的大樓形式,中庭被四面的大樓包圍,如果都住滿的狀態,人口密度應該很高,但剝落的外牆與無人打掃的環境顯示出近乎荒廢的狀態。
七海看著錶,嘆了一口氣,這時間算加班時間了吧?有些不滿的在心底抱怨浪費太多時間吃吃喝喝,無奈的跟上去。
『都怪伊地知的情報太籠統,說是奶茶攤旁邊的巷子走進去到底的廢棄大樓,找起來真費力啊。』
『你為什麼不直接問地址?』
他曾經想過要跟伊地知要調查的資料,但看五條信心滿滿的樣子最後還是作罷,果然還是不能相信這傢伙。
『我哪知道曼谷那麼多奶茶攤。』
嘟噥著抱怨,走上三樓之後經過長長昏暗的走廊,停在看起來根本沒人活動跡象的一戶門前。
『這裡?』
怎麼看都不對勁。
『 3025 號,我記得。』
——既然記得門牌號碼為什麼不背地址啊!
已經放棄吐嘈的七海無言地翻了白眼,看五條猛敲門好一陣子都無人回應。
『沒人嗎?』
反正四下無人乾脆直接破門而入,七海來不及阻止,五條已經在泰國光明正大的幹出私闖民宅的行為了。
『這樣是犯罪吧,更何況還在國外——』
看著被強制破壞的大門,再大膽的小偷都幹不出這種事,不在日本憲法管轄範圍裡的五條悟,成了國際刑法無法管的五條悟。
果然半個人都沒有,久未通風的狹窄房間充滿霉味,荒廢到連電都被切斷了,藉著手機的光源查看了一輪,散落各處的物品顯示著已經很久沒人踏入的狀態,也無法判斷此地是否進行過什麼詛咒儀式。
『奇怪了,情報有誤嗎?』
線索在這裡斷了,無法再追查下去。
『回去吧,找個有網路的地方再跟日本那邊聯絡看看。』
簡直就是廢墟大冒險,七海看了一下錶,九點了,他不想再加班了,決定不陪五條繼續瞎晃,果斷的走出大樓。
因為主要負責的人是五條,所以整個過程非常沒效率,兩人回到飯店已經接近十點,五條有問是不是要吃個晚餐再回去,他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喝太多奶茶了。
第一天一事無成,正當七海為浪費掉的一天感到懊惱的時候,趴在床上正與伊地知連絡的五條發出一聲悶哼,那聲音他聽過太多次,就是「搞砸了」的意思。
『吶七海、要不要——』
『我不想聽。』
肯定就是情報錯誤,七海轉過頭,拉起被子決定直接關燈睡覺。
『要不要去台灣?』
五條不死心,湊過來在他耳邊興奮的提議著,他這時只想回給他一個肘擊,直接打在他那張心虛的笑臉上最好。
『⋯⋯』
『伊地知說結果付款到泰國,只是第三方,最後金錢的流向轉到台灣,這次情報比較明確了,不是什麼泰國巫師,而是在台灣業界算小有名氣的術師,說的也是,台灣的密宗也發展得很鼎盛呢,如果是密宗,手法就很清楚了,弄成自殺也是密宗的習慣。』
所謂密宗,在日本是指密教,例如很有名的天台宗與真言宗都是密宗的分支,修行的儀式只能在師徒間一對一傳授,而密宗又以「金剛乘」為根本,金剛乘強調的是讓自己內心不被外界所動、維持無堅不催的完美狀態——修行不只要行善,也要有為了大局而行之必要之惡的決心。
然而,若意志不堅定的人,對於「惡」的解讀是錯的,就會墮入地獄。
『無論原本構築多美好的善意,只要用錯方向,就會變成詛咒了。密宗的修行者稱為「札巴」,而這當中又有分「白札巴」與「黑札巴」,就字面上的意義,黑札巴就是我們所謂的咒詛師了,一般人對這種術式毫無抵抗能力,但若下咒的對象也是修行者,其咒力就會被反彈,反而對施咒者相當危險,至今這些案件都沒有反噬的跡象,看來是還沒有人發現背後有人的介入,不查清楚不行。』
五條說了一堆,表情已跟剛才的輕浮不同,是認真的在看待這個事件。
『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追查,太沒效率了,不如等伊地知情報收集的更明確一些再動身吧。』
只憑一條線索又飛過去,時間不能這樣浪費,這次七海也沒有用敷衍的態度回應,是認真考慮過現有的條件所下的結論。
『可是——』
『珍珠奶茶東京也喝得到!』
不用問也知道五條真正的目的應該是到處吃甜食,說到台灣會興奮的想去也是因為那個比泰式奶茶還誘人的名產「珍珠奶茶」吧!
『好吧,但機票是大後天才回去,還有兩天的時間。』
『你不是說要度假?』
在快睡著之前,七海無力的說服著還像孩子似的五條。
『說的也是!』
飛快的在他額前落下一吻,五條差點都忘了其實原本有排定的度假行程,炫耀似的從行李中翻出行前買來惡補的旅遊指南,正想繼續跟七海討論行程時,發現七海已經一聲不響地睡著了。
隔天一早,五條也沒像平常一樣賴床,手上晃著旅遊書,嚷著說要去沙美島,便將曼谷的飯店退了,搭車前往熱門的觀光勝地。
搭乘渡輪抵達沙美島之後,七海原本還終於放心至少來到了一個不是走十步就有奶茶攤的地方,殊不知他太小看五條搞砸旅行的能力——十年前就認證過他是最差旅伴了。
用喝奶茶的傻勁將水上活動都玩過一輪,就算還活著也只剩半條命,連續兩天的連發行程讓七海又累到早早就想睡,但這回五條沒有乖乖的讓他睡,硬要做愛,還大言不慚的說做兩次是為了要補前一晚的份。
回想起過去的三十六小時,簡直像地獄,七海皺著眉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到陽台,海與天幾乎沒有界線,藍的不可思議,而這樣的景色他這時才有心思觀看。
「七海——」
一聽到這口氣,大概是又有什麼新點子,這次換七海拿出強的態度,擺出絕對不妥協的姿態。
「不管你要做什麼,我都不奉陪了。」
「欸——」
發出抗議的聲音,但七海完全不為所動,隨便穿上拖鞋便往海灘上走,稍微一瞥留意到五條並沒有追上來,他這才放心的慢慢在飯店的私人海灘上悠閒的晃了一圈,隨意找個空著的沙灘椅便躺了下來。
將擠滿腦袋裡煩人的工作與瑣事都擺在一旁,空著腦袋不用管時間、不用管人生,這才算度假吧,吹著暖暖的海風,七海對著一望無際的海發愣,即使覺得海面刺眼也捨不得移開視線。
這是他所期望的退休生活,什麼事都不做,就這樣靜靜的一個人過生活。
撇開前三十六個小時的地獄行程,在忙碌的生活中突然獲得這樣短暫的空閒時間,其實是很珍貴的,突然覺得直接這樣把五條扔在一旁有點令人不捨,畢竟用拐用騙用哄的把他拉來這個小島上的人,是五條。
他們的步調與頻率果然從以前到現在都不同調,一起旅行起來很累,所以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逃避著思考退休的規劃,過去他覺得自己一個人也沒關係,但現在不一樣了。
退休後一個人在小島上生活,是不可能的。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否定了一直期待著的未來,這趟旅程也如他所預想的,只要加入五條悟這個人,一切都會變得混亂且失控,像是第一次旅行的小孩,興奮得抓不住,也像是沒有下一次的機會似的,總是把行程塞得很滿。
突然間他意識到五條這種行為背後的意義,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房間,太遠了看不清楚,七海才有些慌張的踩著沙往回走。
五條沒有亂跑,但是一臉很無聊的盯著看不懂的電視節目看,七海踢掉拖鞋,一股腦地從背後將他抱住。
咒術師明明就比別人強大,但他們的命卻跟一般人相同,沒有比較重要,也沒有比較珍貴,甚至當死亡來臨時,他們所冒的風險比別人還高,雖然五條表面上不會表現出來,但他一定早就了解生死的殘酷。
——所以想盡可能地留下些什麼,也是理所當然的。
「咦?」
「什麼事都別做,就這樣就好。」
雖然跟五條完全不同調,但他也想留下些什麼,想這樣緊緊的抱著對方,靜靜的讓時間流過,如果到了退休的時候,他們都還活著,他不介意帶著吵吵鬧鬧的五條一起來。
——下次再去台灣喝真正的珍珠奶茶吧。
七海沒將這個約定說出口,怕一說他又會得意忘形,等過一陣子再說吧,秋天也是適合度假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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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了很久的七五日點文。
副標題是「來去小島住一晚」(誤)wwwww
其實寫到沒去過的國家比較頭疼,東南亞我的經歷只有香港跟新加坡XD
一直想去的泰國都沒機會去,從觀光的角度往回寫案件,就變得有點流於討論形式而沒有觸及核心了,
不過本來就打算讓調查無疾而終,剛好最近在看奧姆真理教的紀錄,
想起密宗,黑白札巴剛好也是朋友跟我提起的經驗。
台灣是密宗大國哦,其實很多人來台灣修行,
但這篇再加上突然像颱風一樣轉向到台灣的部分,又太多太瑣碎了,只好讓珍珠奶茶成為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