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地帶】—03
整個下午,他們都陪著五條在外頭到處亂晃,隨著手上的資料越來越多,也越讓人摸不清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但跟陷入迷霧中的案情比起來,豬野對五條的開車技術更感到吃不消,加上他總是趁著移動的時間整理文件,在無止境的急煞跟急轉彎中他開始暈車了。
「七海先生不會暈嗎?」
不好意思直接說五條開車技術太爛,豬野緊靠著車門逼自己放空忽視反胃的感覺,留意到七海依舊像沒事一樣的翻著文件。
「五條開車技術確實是不太好。」
聽出豬野的弦外之音,他也不留情地批評。
「我倒是餓了,血糖太低沒力氣開車了。」
握著方向盤的人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話語剛落又馬上來一個急轉彎,再度直接從內線切到外線,停在人潮比車潮多的澀谷街頭,把警笛打開後人就一溜煙地跳下車。
「咦?這次是什麼地點?」
從暈眩中勉強聚焦,有些緊張的思考要不要跟下去,響徹雲霄的警笛引來眾人的目光,豬野坐立不安的一刻也待不住。
「不用下車,那傢伙只是去覓食。」
果然看到高大顯眼的人走進人群中,直直的往前方不遠處的鯛魚燒攤位走過去,但放著警車堂而皇之地停在紅線上,還一直響著警笛,高調的作風讓人難以適應。
——真的是太亂來了。
「七海先生跟五條先生之前就認識了吧?好像很了解他。」
難得只剩兩人的空檔,豬野忍不住將憋了一天的問題丟出來。
「高中同校罷了,只是認識的程度還不算了解。」
仔細的斟酌用詞,或許外人看起來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但那是五條失調的距離感造成的錯覺,好像跟每個人都很熟,事實上是沒什麼人了解他。
兩人的對話沒持續多久,五條就回來了,手上抓了一大袋鯛魚燒,看起來是大豐收的樣子。
「要吃嗎?我買了很多。」
而且還是亮出警證插了高中生的隊,一次將烤盤上的全都搜刮來的,惡劣的行徑讓人不予置評。
「不用了。」
七海與豬野異口同聲的拒絕,而五條也不以為意,隨手抓起一隻魚滿足的咬上一口,便繼續讓警笛響著開回警署。
回到警署已經接近傍晚,勉強在時限內收集完畢完必要資訊,但最重要的自白還沒取得,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時刻。
如果無法取得自白或需要延押的證據,四十八小時的時間一到,就得直接釋放,即使有檢察官的背書也沒用。
「硝子,那個拿到了嗎?」
回到四部後,五條將吃剩的鯛魚燒放在家入的面前,一副討好的模樣,反而換來家入的白眼。
「搭檔不是給你這樣使喚的吧?」
不客氣地將不受歡迎的鯛魚燒推回他懷裡。「——內田美奈子已經在偵訊室了,但我今天不想加班。」家入的語氣平穩,卻包含了滿滿的不滿,大概是等五條等得不耐煩,好不容易等他回來卻看到他手上抱著不合時宜的鯛魚燒,心裡更加不平衡,有些粗魯的將文件甩在五條臉上,俐落的站起身,直接往吸菸室的方向走去。
因為現在警署裡的人口密度比早上高,家入無法再無視其他人的存在直接抽菸,大概是這點讓她顯得有些煩躁,不過真正煩躁的是整袋充滿甜膩味道的鯛魚燒。
低頭看了家入給他的文件,五條才終於滿意地露出笑容,回頭熱情的邀請七海與豬野一同旁聽偵訊的過程。
「先說好,豬野不可能幫你做筆錄。」
猜出五條諂媚態度的真實意圖,似乎打算無視職權的拜託豬野幫忙,再怎麼放任他亂來,七海也不能同意這種要求,因此在他開口之前就先拒絕了,被看穿計畫的五條露出像小狗挨罵的表情,只好摸摸鼻子去哀求家入回來幫他。
為了防止警方不當的偵訊、逼供或刑求,偵訊室這幾年開始轉型,不僅相關人員可以看到偵訊的過程,還增加了錄音與錄影的設備,以確保偵訊透明化讓結果更具公信力。
因為知道偵訊的過程會相當耗時費心,家入狠狠抽了三根菸才回來幫她的搭檔做筆錄,而七海與豬野則是在另一個房間看觀看螢幕的即時畫面。
內田美奈子本人看起來不像四十八歲,保養得相當好,加上天生的娃娃臉,不仔細看甚至給人有三十多歲的錯覺。
前段冗長的內容多半是內田美奈子把之前說過的話再度陳述一遍,豬野繼續忍著反胃的不適感緊盯著螢幕,他覺得這一天過得比以往都還緩慢,然而錶上顯示的時間已超過下班時間。
「七海先生不是要準時下班——」
「看來是沒辦法了。」
接著又嘆了口氣,其實一早看到案子負責的刑警是五條他就有覺悟了,任何跟五條扯上關係的事,都會變得很複雜又令人煩躁。
——就算不相信運氣,還是會質疑運氣怎麼可能背成這樣?
好不容易通過司法考試,取得檢察官的資格,經過嚴格的課程訓練與實習後,接下來便是等著被分發到任職的單位,不意外的是最繁忙的東京地方檢察廳,結果攤開的第一個案件就看到熟悉的名字,七海沒想到認定不會再聯絡的人,還有出現在生命中的可能。
所以他早上的語氣才會顯得萬分無奈。
「關於你先生推斷死亡的那天,你說跟朋友去箱根泡溫泉,這點我們也確認了。」
聽到五條這麼說,內田美奈子露出了不怎麼明顯的安心表情。
「不過,關於你們搭電車往返,你卻另外向租車公司租車的這件事,需要請你解釋一下。」
每個警員都有自己的偵訊節奏,而五條不是那種採心理戰術步步逼近的類型,他喜歡一口氣推翻所有論述的感覺,但這也是因為他對案情有十成的把握才能這麼做。
明快的使出第一擊,趁著內田美奈子稍微鬆懈的時候,五條從假裝很厚的一堆文件中翻出那份租車公司提供的檔案,上面確實記錄了租車的時間與內田美奈子的簽名。
「⋯⋯」
內田美奈子的表情一下變得緊張起來,她沒想到眼前看起來一副吊兒啷噹的刑警會察覺其他交通手段。
「因為出發前一天我去拜訪了在秩父的親戚,那裡交通比較不方便,所以我是開車去的,回來晚了,來不及還車,隔天又與涼子約一大早,因此車子就拖到溫泉旅行回來後才還了。」
這是她早就想好的說詞,也很合情合理,五條聽了倒是沒再多說什麼,也沒再追問為何對友人謊稱沒有駕照這件事,至於秩父是否真的有親戚,更不需要查證,他不認為內田美奈子會準備證據薄弱的藉口。
畢竟那只是間接證據,無論他的推理是否正確,若無法證實內田美奈子將車子開到箱根,就沒意義,所以他才會把租車公司提供的資料當成第一擊。
「這季節的秩父天氣很好呢、開車兜風一定很舒服!」
可能是五條的語調聽起來過於輕浮,旁邊家入敲著鍵盤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打字聲有些吵雜起來,而五條絲毫沒受影響,繼續照自己的步調偵訊,但輕鬆的態度與急轉彎的話題不搭,「內田雄一當年的失蹤,是你報的案吧?」若一時分神可能會錯失關鍵,家入對五條的壞習慣皺眉表示嫌惡。
「是的,那時雄一說要出門旅行一陣子,轉換心情,帶著行李就走了,一直到預定要回來的日子都沒見到人,我開始擔心,嘗試聯絡也始終聯絡不上,詢問了親朋好友也都沒有雄一的消息,只好請警方協助搜尋。」
「怕是雄一遇到什麼意外,但警方查了之後也都沒消息,如果雄一是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就很難將他找出來了。」
這是警方原本就有的資料,第一次偵訊時也解釋過了。
「內田先生家裡沒有幫忙搜尋嗎?畢竟是這麼有影響力的家族。」
像流浪漢一樣溺死在河裡,任誰也想不到內田雄一原本是知名的建設公司「內田建設」的負責人。
「說來慚愧,雄一就是因為與公公斷絕關係,才會決定要出門旅行的,雄一原本是內田家的長子,照理來說內田家的事業會由雄一繼承的,但雄一並不擅長這種事,一直無法讓公公認可⋯⋯」
「你沒有改姓,還一直守在家裡等他回來,六年的時間真不簡單。」
「雄一是失蹤,並不是離婚。我跟雄一是戀愛結婚的,雖然年紀差很多,外人也質疑過我的真心,畢竟我是因為在酒店上班才認識雄一,讓人產生我別有所圖的錯覺,但那都不是事實。」
「當然,你不離不棄,甚至內田雄一與家族斷絕關係了也持續守在他身邊,這是無庸置疑的。」
五條沒有否定內田美奈子的說詞,露出了誠懇的表情像能感同身受一樣。
「——但是,花了那麼長的時間,眼看時限就快到了,卻突然見到內田雄一回來,打亂了你一切的計畫吧?」
話鋒一轉,訊問的氣氛完全改變。
「你在說什麼?等了那麼久,我當然希望見到雄一啊!」
內田美奈子一聽到他這麼指控,立刻露出心痛的表情反駁。
「內田先生失蹤六年多,正確來說從你通報失蹤的那天起,是六年八個月,只差一點點,就可以將他視為死亡了,一旦內田先生的死亡一確立,你們之間沒有子女的情況下,他的財產將全數歸你所有。」
「胡說什麼!雄一跟家裡斷絕關係後,還能有什麼財產?」
持續等著被家族斷絕關係毫無價值的丈夫回來是她這六年來的角色定位,是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形象,她動氣的回嘴,悲傷的假面微微露出裂痕,而她自己並沒有察覺。
「內田先生失去的是繼承權,以及整個內田建設的事業經營權,並不包括之前家裡提供給他的優渥生活,這很簡單就能查出來了,包含你現在住的世田谷獨棟住宅、輕井澤兩棟別墅,都在內田先生名下,除了不動產以外,還有不少可動用的資金跟股票。」
第二擊,這是昨天就查明的資料,一確認內田雄一的身份就立刻查出來了,他覺得內田美奈子算是很有耐心,這幾年間,除了必要的生活花費外,她幾乎沒處理那些資產——當然,也無權處理。
看著內田美奈子稍微失控的表情,五條更肯定他雜亂無章的戰術似乎奏效,確定攻擊的方向沒錯。
「起初我們是懷疑六年前內田先生的失蹤與你有關,但如果與你有關,不會拖到現在才死亡,所以內田雄一是主動蒸發的,這部分你沒有任何嫌疑,但是原本擔心丈夫的心情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你開始期待丈夫最好這樣永遠消失。」
最後幾個重點字眼,五條說得極緩慢,甚至怕她沒聽清楚般刻意用筆隨著音節敲響桌面。
「只要失蹤超過七年,家屬就可以申請死亡宣告,在這之前無權處理的資產,終於落入你手中,然而在這個節骨眼,內田雄一回來了,比起已經斷絕關係的家族財產,你認為緊抓著眼前的事物更為實際,光單獨在內田雄一名下的財產,也足夠你不愁吃穿的過完這輩子。」
其實這是最初五條認為是他殺的主因,畢竟時間點太微妙了。
「死了最好、永遠消失最好——結果並不如願,看著六年不見的丈夫,早就沒有當年意氣風發的氣質,六年來一直過著流浪生活的內田雄一拖著殘敗的身體回來,讓你產生了厭惡感。」
「不、更正確的來說是殺意。」
這段話,沒有帶著任何情緒,卻對內田美奈子造成極大的壓力,毫不留情的碾壓,因為五條彷彿讀懂她內心似的道出事實。
「怎麼看都只是骯髒的流浪漢,早就不是原本所愛的丈夫;只差一點時間就可以到手的財產,怎麼能被這種傢伙給破壞?於是你藉口要幫丈夫整理河堤邊的家當,執行了這個計畫,澤原涼子是你的不在場證人,內田雄一的死因是溺死的,人為的溺斃與落水的溺斃沒有差別,反正你只希望丈夫死亡,自殺或他殺都無所謂,保險理賠也只是財產的一部分而已。」
「你不能因為我以前在酒店上班,就把我當成見錢眼開的女人,我跟雄一是真愛——」
內田美奈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了眼,努力的維持著「悲傷的妻子」的假面。
「那你現在還愛著他嗎?」
語氣很輕,就像是不該出現在這個場合的問題,五條說出「愛」這字眼時不自覺的歪起嘴角笑了,彷彿愛是不值一提的事一樣。
「當然,否則我不會等那麼久⋯⋯」
緊繃的肩膀垮了下來,內田美奈子的悲情攻勢似乎奏效,但沒想到緊接著五條是將最後一份資料推到她面前。
「聽到你這麼說,真是太好了,肯定能告慰內田先生的亡靈了,畢竟被宣告只剩不到半年的生命,最想見的人還是深愛的妻子啊。」
這是他拜託家入去幫忙調來的資料,也是最後一擊,關於內田雄一的就醫報告,病歷上清楚寫著內田雄一已經是肝癌末期,醫生建議採取安寧治療。
「你⋯⋯說什麼?」
內田美奈子顫抖著手拿起那份病歷。
「其實你不用動手,內田雄一半年後也會死亡,這是醫院的檢查報告,他沒跟你說為什麼回來吧?」
五條的話語讓內田美奈子所建構起的一切瞬間粉碎,美好的未來一片片碎掉。
經過一段旁人都嫌沉長的靜默後,內田美奈子吐出了令人難以接受的詛咒:「那為什麼不趕快死一死?」
2025-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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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の仕方思い出したよ: 灰色地帶—03
【灰色地帶】—03 整個下午,他們都陪著五條在外頭到處亂晃,隨著手上的資料越來越多,也越讓人摸不清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但跟陷入迷霧中的案情比起來,豬野對五條的開車技術更感到吃不消,加上他總是趁著移動的時間整理文件,在無止境的急煞跟急轉彎中他開始暈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