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會引發新的怪異。
這稱不上理論,也無從驗證,說得更嚴謹一點,他們所接觸的案件,絕大部分都是這種調性,這些理性無法解釋的事,就是詛咒的本質。
明知道追究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仍有少部分的案子需要解答,只要是人,都需要有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吸收、消化、繼續走下去。
關於廢棄醫院的咒靈,由於五條平安無事地回來,壓在肩上的時間壓力也瞬間消失,七海仍認為有必要再查下去,但咒術師珍貴的時間並不允許,總是被工作追著跑,而這種一點也不急迫的事,便成了只能利用下班後零碎的時間處理。
跟灰原的案子一樣,這種事他沒辦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找不到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他便無法輕易放棄,只是跟十年前相比,時間距離又更遠了,追查起來也更加困難。
翻著十年前自己所留下來的資料,裡面有許多報紙的翻印,那是花很多時間睜大眼盯著縮印膠片的成果。記憶變得有些混亂是這個案件的後遺症,七海仔細地在腦袋中分類,將跟這個案子有關的記憶仔細地抽出。
十年前的自己,是怎麼想的呢?這個問題自然地冒出來,思索著自己的想法這件事感覺很奇妙,同時存在著陌生與恍然大悟的感覺,七海意識到當時也一樣沒有答案,便將問題封存,而這一放,便是十年的時光。
門鈴在這時響起,打斷了他的思考,瞥一眼牆上的鐘,居然已經過了十二點,七海起身開門,他都忘了還沒配新的鑰匙給五條。
「啊——平成二十九年也太忙了吧!」
什麼招呼都沒打,劈頭而來便是一串日常的抱怨,加上五條一臉血糖過低的表情,倒是很匹配。
「人可以憑空消失三個月、但工作並不會消失,這是這世界上最沒有道理的事。」
七海淡然的吐嘈,開了門之後便不管他的回到餐桌前,繼續整理那堆資料。
「不愧是前社畜,觀念很正確——有吃的嗎?」
雖然很疲憊,但五條還是有力氣拌嘴,正想找七海取暖並且補充熱量,卻被眼前堆滿餐桌的資料嚇到,才幾天沒來怎麼變成這樣?
「沒有什麼吃的,你先吃這個吧。」
因為這幾天都被這案件困擾,他也沒心情下廚,都是隨便外食解決,七海扔了幾包餅乾給他後,決定轉移注意力的打開冰箱看還剩下什麼食材,忙碌的生活與空虛的冰箱形成對比,發現沒什麼可用的材料,他失望地關上冰箱門,只剩下泡麵能充飢了。
「唔、你還在研究這個案子?」
因為一回來就接到大量的工作,五條完全忘了這案子。
「不能放著不管吧,今天你能平安回來是幸運。」
即使是泡麵,七海還是很認真的加了蛋,雖然不甚滿意,但也只能這樣了。
「跟那時很像⋯⋯」
五條想起當時的情景,抽出壓在下方幾本一看就知道是灰原會看的怪談書籍,他有些猶豫的提起,他不確定七海現在有沒有心情談,但他還是本能地避開雷區。
「我不會從那個方向思考,但灰原當時的論點很有參考價值。」
看得出來五條有些彆扭,他便很自然的說下去,他也漸漸習慣不帶著情緒回憶過去,將煮好的泡麵放到五條面前,七海又回到成堆的資料前,繼續閱讀。
「時間悖論——」
吸了一口熱呼呼的麵條,五條突然丟出了一個詞彙。
「這我知道、毫無道理可言本來就是⋯⋯」
「不、這個咒靈的本質,就是時間悖論!」
放下筷子,五條打斷了七海的思緒,突然領悟似的說出他的想法。
「詛咒的形成都有根源,但我們很難去追究每個詛咒的成因,也許是怨、也許是恨、只要是負面的東西都可能會成為詛咒,而這個詛咒,比起找到起因,中間的過程更重要。」
「比起因更重要的事?」
「沒錯,你看、每一個有記錄的案件,最後的結果都是有人失蹤,因為無法平衡——也許是在某個時間點出現了缺口,不見得是過去,也有可能是未來,這些人失蹤,不是死亡也不是去了什麼地方,而是填補了某個時間的缺口。但人類貧瘠的思考方式很難想像時間並不是線性,而是循環,就算用循環的概念去想,還是會有行進的方向,以為挖掘久了總會找到原因,但這個咒靈不是這樣運作的。因為咒力產生的失衡,需要更多人填補,而有人消失,就會帶來悲傷。」
一邊揮著筷子,五條一邊努力的腦袋裡模糊的概念化成語言,但越解釋發現需要加諸更多說明,在他血糖低的情況下,能擠出這一大串已經是用盡最後的力氣了。
「你是指其實根本沒有原因。」
「至少不是現在能解答的,若不是用咒靈形成的原因去思考,而是咒靈存在的意義,那就是本質了,這個咒靈的本質就是悖論,就像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不會有答案。」
由於七海一直皺著眉聽著,像是嚴格的教授審視著學生的答案,這讓五條有些沒自信起來,不過他還是想辦法補充說明。
悖論⋯⋯因為會產生自相矛盾的狀況,所以才會不斷的吸引帶著負面情感的人靠近,然後填補某個缺口,卻又造成新缺口,不斷的循環⋯⋯跟灰原提出來的概念一樣,七海試圖理解後發現這個意外的巧合。
雖然無法全面的解釋,仍是目前看起來最合理的解答。
七海忍不住為了這個結論感到滿足,放下手中厚厚的資料,站起來彎身越過橫在兩人之間的餐桌,撥開五條散亂的頭髮,輕輕的在他額前落下一個吻。
「咦?七海?」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五條愣了一下,難得純情的臉紅了。
「有時候真的會讓人搞不懂你是裝傻還真傻。」
拍拍他的頭,表示肯定。
「⋯⋯是誇獎嗎?」
意外的得分讓五條不禁嘴角上揚,忘了還有半碗還沒吃的麵,想湊上前繼續索吻,但七海已經拉開兩人的距離,丟下滿桌的資料一副準備要睡的態度。
「嗯、算是。」
比起直接地誇獎,七海仍不忘提醒他要洗完澡才能上床,然而五條當然得把握這難得愉快的機會,狼吞虎嚥的解決掉剩下的麵。
但等他迅速沖洗完懷著要拆禮物的心情摸上床的時候,七海早就不知道睡到哪一層去了。
「居然累成這樣⋯⋯」
不過他並不苛責自己先睡的七海,畢竟這段時間扛兩人份的工作量,也頂多抱怨工作多,卻沒把責任推到他身上。
結果他只能有些不甘心的從背後將側躺的七海摟進懷裡,在他後頸偷偷留下吻痕作為小小的報復。
當五條隔天一大早被挖起來的時候,還一度以為他有工作,結果一看時間比平常晚了一個多小時。
「你今天要出勤?」
揉著睜不開的眼睛,五條還不想離開床鋪,今天是他連七天工作後的假日,他想多賴床一下。
「沒有,今天我也休假。」
既然這樣就不要這麼早起啊。五條閉上眼,又伸手想將人拉回來繼續睡。
「但那個醫院的咒靈,不能放著不管。」
這是他早起的原因。
「蛤?高專那邊的命令嗎?」
五條拉起被子蓋著頭想遮住白天的光線,悶悶地從被窩裡發出聲音。
「我在想,如果那個咒靈的存在本身是矛盾的,那強制祓除就會無效,也許要試試封印的方式。」
昨晚聽了五條的論點之後,他就不斷的思考,沒意識到自己其實很疲憊,幾乎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斷掉的思緒在今天一醒來後又繼續運轉,越是在意的事,就越不能拖下去。
五條一聽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交代什麼事一樣,睡意突然一掃而空,敏銳的爬起身,將七海拉回來。
「別跟我說你想自己去處理。」
「你如果要繼續睡的話,也只能這樣。」
語氣平淡卻威脅性十足,五條只能雙手投降的強迫自己離開溫暖舒適的被窩,跟著七海早起,吃過簡單的早餐之後,兩人一起前往那個引發一連串事故的地點。
「我懂你的感覺了。」
已經過了通勤的尖峰時段,電車不再擁擠,五條隨意的倚在門邊突然冒出這句話。
「什麼意思?」
「因為被迫加班、休假被打亂而想炸了全世界的感覺。」
這就是社畜的心情嗎?他怎麼會現在才懂呢?
「那代表你長大了。」
意外的,七海聽著發出這種抱怨的五條露出笑容,襯著電車外的陽光,讓蒙上陰影的假日變得明朗不少。
「倒是我知道你被神隱的原因了。」
順著話題,七海突然想起之前讀資料時閃過的念頭,因為肩頭上的負擔已經卸下,他現在能輕鬆的開起玩笑。
「什麼?」
「因為七歲之前,是屬於神的孩子,二十七歲的五條さん,心智年齡還停在七歲以前吧。」
所以不管是十七歲還是二十七歲,看起來都一樣。
「你這樣講我真的不知道該哭還該笑。」
五條一臉認真的想表現出成熟的態度,但「穩重」這種特質,像是從來沒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越是想逞強看起來越彆腳。
「保持單純是好事。」
即使用輕鬆的心情踏上事發地點,隨著越來越接近,兩人感受到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自從被神隱之後,他便不再踏足這裡,回想起發生在過去的事,他不自覺得緊繃起神經,在醫院門前拉住七海。
「封印的話,我比較擅長,我來處理吧。」
他們都很清楚這個咒靈的危險性,五條下意識的希望七海避開,因為他突然想到,如果換成七海被神隱,而他是留下來的人,他可能會焦慮到發瘋。
「五條さん——」
「作為交換,你幫我寫報告。」
不等七海的回應,便拉開生鏽的大門,五條從容地說著,他的笑容像討價還價得逞的小孩,而這也讓七海想起那個封存在記憶裡,十年前他們分開的那一刻。
那時五條也是這樣笑著,然後轉身離他而去。
像是被觸動到最不堪的一面,所有高專的回憶都一起湧上,包含了對世界的厭惡、對五條莫名的敵意、以及灰原死亡帶來的悲傷,如果這些都可以用名為「青春」當藉口,那當時讓五條輕易地離去,則是像屈辱般的悔恨。
伸出手、將他拉回來。
「七海?」
「那時候如果可以拉著你就好了。」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居然能起這麼大的補償作用,而人生中有多少的悔恨,就有多少個無法修補的瞬間——能給彼此機會,真是太好了——七海終於能理解五條那時留下這句話的心情,沒錯,真是太好了。
「放心交給我吧。」
因為七海的動作,讓五條心情也複雜了起來,想把充塞在腦袋裡各種承諾通通說出口,卻在開口前踩了煞車——如果無法保證什麼,就不要輕易說出諾言——他記得七海曾這樣說過,而即使他現在已經平安的回來,面對這個咒靈他依舊沒有把握,所以只能輕輕的安撫。
這次五條比以前都更小心,更加謹慎地觀察了咒靈好一陣子之後,思考著封印的方法,因為咒靈已經與整個建築融為一體,而在建築物不會被拆除的前提下,只能連同建築物一起封印,但這麼大的面積,封印會造成空間的扭曲,更別說是用咒具將咒靈封印在其中了。
——有什麼方法可以物理上阻隔人類又不會造成空間的影響呢?
思考了很久,五條終於開始行動,本來是打算運用類似帳的咒術將整棟建築物包圍起來,這樣確實可以阻隔人類的入侵,但這樣一來,就代表除了咒術師以外的所有人眼中都不曾有這棟建築物,這對還持有這棟建築的家族說不過去。
最後他是在建築物四周施加術式,讓整個建築本身產生咒力,運用咒具將咒靈封印的概念,而建築成了咒具。
由於陣法的範圍很大,全部都完成也耗費了不少時間,結束之後五條看到七海露出放心的表情,緊張的情緒才釋放出來,這次終於能安心的說出「我回來了」這種近似撒嬌的話語了。
為了獎勵連續出勤七天、假日還特地來封印這個咒靈、而且還很安分沒出什麼亂子的五條,他們回程時特地繞去超市,補齊了冰箱裡空缺的食材,這天的晚餐是香料咖喱。
吃飽喝足之後,七海幾乎一點時間也沒浪費的打開電腦,盯著滿桌的資料準備開始寫這次的案件報告。
「報告不用今天寫吧——」
這樣連假日的晚上都泡湯了,五條不禁抱怨。
「今天不寫的話、就會成為明天準時下班的阻礙。」
真不該輕易稱讚五條長大了,居然連這個道理都不懂,被冷處理的五條只能苦著臉翻著那堆他看沒幾行就想睡覺的資料。
然而不需要安分多久,五條便伸著在餐桌地下的腳過來,先是有意無意地觸碰,見七海都沒反應後更狂妄的往上,比起平常直接的視覺與觸摸,腳趾的感受鈍了不少,但只要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腳尖上,便可以察覺對方腿間的變化,再加大一點力道,在無聲中情慾慢慢被點燃。
「你硬了。」
色情的話語也比平常聽來更催情。
「別鬧。」
七海用膝蓋頂開他的腳,逼自己更專注在電腦上,因為資料他已經讀過好幾次,所以該怎麼寫這份報告他也早就有頭緒,其實不需要花上多少時間,但被五條這一弄,讓他覺得每打一個字都格外難熬。
無視著七海打字的節奏,五條執拗的持續桌子底下的調情,似乎打定主意要跟他耗,隨著腳尖感受到的熱度增加,他也有些難耐,就在他想放棄這種折磨彼此的探索、直接彎身到餐桌底下時,七海啪的一聲將筆電的螢幕蓋上。
連探問的話語都等不及的越過身,一手拉起他的衣襟,隨之落下的是比平常還急躁的吻。
彼此間僅剩厚重的呼吸與絮亂的腳步,他們沒辦法移動到臥室便一起倒進幾步之外的沙發裡,五條迎合著展開身體,被壓在底下承受著七海的重量,雙手早已伸到他的腿間,掌握住兩人的慾望。
「我超後悔當時沒上你⋯⋯」
五條一邊接吻一邊說起不著邊際的垃圾話,被撐開的兩腿纏人的勾住七海的腰,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到最小,跟話語比起來,肢體的動作顯得非常急切。
七海從五條的眼底感受到刻不容緩的慾望,其實他也忍得很痛苦,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堅持著擴張的步驟,只是等待適應的時間比以前都短。
「那時你敢上我的話、我應該會殺了你。」
插入第三指的時候,伴隨著粗重的呼吸,落下的話語聽起來更具侵略性,這也讓五條忍不住笑出來,七海說得沒錯,以他以前高專時那麼帶刺,應該不容易征服,但人生就是這樣,有錯過也有遺憾,才能學會珍惜。
「好可惜⋯⋯十年前的你很可愛——唔!」
還想繼續這個亂七八糟的話題,但說到一半七海便抽出手指,將他的大腿壓得更開,他深陷在沙發裡,身體迎來帶著懲罰性意味的插入。
這一下讓他爽得無法再擠出任何有意義的話語,嘴邊支離破碎的呻吟,總是厚臉皮又無恥的五條,只有在面對面的姿勢時會感到羞恥,沒有比這更直接的性慾了,意識到這點,他更像離水的魚求助般的伸出手,緊緊地攀著七海的肩。
「跟現在比呢?」
與冷靜的語調不同,七海腰身挺進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唔、以前是禁慾、現在——啊、那裡⋯⋯頂到了⋯⋯」
五條開始後悔在這種時候開啟這麼蠢的話題,就算他想回答,也會被抽插的動作擾亂得無法清楚回答,突然一個用力,他敏感得差點要縮起身子,那是快要高潮的前兆。
「現在怎樣?」
熟悉的反應讓七海找到時機點緩了下來,慢慢的退出,丟來的還是一樣折磨人的問題,觀察到五條像被懸在半空中快要崩潰的表情,才吊胃口似的又再一次更用力的撞進去。
「別、等等——」
最後他沒辦法在說出任何有意義的話語,高潮時的聲音也被鎖在纏人的親吻之中,至於五條的答案是什麼,七海並不怎麼在意,光身體的反應就足以明白。
他們擁抱了一陣子之後,才慢慢移動到臥房,正當七海起身想將燈關掉時,五條突然想起這幾天一直要想說的事。
「對了、這樣一來,變成七海你先喜歡我的吧?」
「蛤?」
因為這話題來得有點突然,七海顯得狼狽,像是藏在心裡的事被扒開來看得一清二楚似的,他無視著加劇的心跳,別過臉掩飾。
「因為回到過去的我已經不存在了,原本的時間裡,留下來的只剩被我告白然後暗自煩惱很久的七海哦——怎樣?其實你暗戀我很久了吧?」
「那是只是時間悖論。」
七海感覺到耳根有些發燙,決定趕緊關掉燈,免得再看到五條那自得意滿的表情,不管五條怎麼解讀,他都不想承認這種事。
「狡猾。」
伸出手,在被子裡摟住對方的腰。
「但無論如何,能變成這樣真是太好了。」
在黑暗中,五條的聲音再度傳來,這句話明明普通到了極點,卻意外的讓人動容,七海很慶幸他已經關燈,至少這樣五條不會看到自己有些失控的表情。
縱使過了十年,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他還總是苦於不知道怎麼表達,他能做的,只能緊緊的握住對方的手,至少他學會了不再輕易放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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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定的另一篇番外終於寫完。
其實這陣子每天都在煩惱這篇番,腦袋裡一堆需要補遺的片段,都無法完整串起來。
結果還是變成有點像流水帳的文了⋯⋯(懊惱)
其實最應該討論的是誰先喜歡誰這個問題。(?)
如果是以我自己腦補的歷程,應該是七海先喜歡五條的。
隨著文越寫越多,我反而開始懷疑自己了。
所以時間悖論剛好可以讓這個問題變得像九二共識一樣吧⋯⋯(比喻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