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人的電話鈴聲在夢裡成了火警警報,急促的警報聲從未間斷,五條急著尋找逃生口,無奈每一扇門都開不了,隨著火勢蔓延,周遭的空氣溫度也驟升,他被鎖在不知何處的室內,四處亂竄尋找生路,最後終於有一扇顯得特別殘破的門能開。
開門前他有不好的預感,但迫於現實,他只能硬著頭皮打開,門後不是逃亡的出路,而是另一個地獄,是過去留下印象深刻的旅館廢墟,卻不似記憶中開闊,前方是無數的房門,但真正限制他的是眼前爬滿靈體,雖然沒有實體,但數量這麼多理智還是承受不住。
用力閉上眼,他一口氣穿過那條充滿惡意的走廊,隨便摸到一扇門便用力打開,急著衝脫困境——五條撞上一堵牆,痛得叫出聲,身後的警鈴持續著。
——鈴鈴。
五條痛苦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趴在地板上,滿身是汗,身上還蓋著不合季節的冬被,左肩很痛,牙關也很酸很緊,他愣了一會兒才從夢境中回到現實,伸手撈來擾人的手機,就是因為這鈴聲他才會作令人恐慌的夢。
「喂⋯⋯」
一開口,發現喉嚨乾得發疼,他將冬被踢到腳邊,忍著腰背的酸痛坐起身。
『你到底失蹤到哪去了?』
是家入,口氣很糟,想起家入生氣的臉,比先前的惡夢還恐怖,五條將電話拿離耳朵,按了擴音鍵,順便看一眼時間,下午一點半⋯⋯難怪家入會氣炸。
看了自己的四周,五條想起前一晚突然接到通知趕往命案現場,遇到許久不見的夏油,然後心血來潮著拉著夏油又把灰原叫來,三人一起突襲了七海的單身宿舍,美其名是歡迎會,事實上只是藉口。
想再多看一眼,看了一眼又貪心的想再多看一眼,永遠都不夠。
五條發現自己毛躁得像剛進入青春期的小鬼,明明之前那麼多年的空白他都熬過來了,現在卻一秒都捨不得移開視線,然後,拿錯可樂,不小心喝到夏油的啤酒,為了面子逞強,他逼自己一口一口的喝下,之後怎麼了?
他只記得那時坐在地板上的七海安靜聽他們胡言亂語,灰原理所當然的倚在他肩上,他將那張只有在灰原面前會顯得縱容的神色收進心裡,喉嚨底下酸酸的,但他仍貪婪得不願閉上眼。
像是被睡魔侵襲硬撐著不睡的小孩,他跟睡意對抗了好幾次,最後思緒像被抽掉般斷線。
所以他睡了那麼久嗎?但這厚重的冬被是怎麼回事?望著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室內,是七海過度簡潔乾淨的宿舍沒錯,桌上的毛豆跟酒瓶早就被收拾乾淨,只有電視遙控器放在桌上,下面壓著一張紙條。
『喂——你死了嗎!』
家入遲遲等不到五條的回應,又不爽的大罵,這才終於將五條拉回現實。
「唔,我睡過頭了。」
至於在哪、為什麼睡過頭,他提都不敢提,說出來家入絕對會氣死。
『真是的!每次出事時都找不到人!』
「對不起,我馬上出門。」
『昨晚的案子,初步的驗屍報告出來了,除了高木慎一,還有其他人——』
家入的聲音在說起案情時下沉了幾分,而最終聽到的訊息,也讓五條的心臟下沉到底,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他這雙被詛咒的眼睛從未看錯過。
『包含高木慎一的屍體,還有其他人的屍塊,目前所知至少有三人,搜查本部成立。』
說到這裡,五條才終於意會過來她急著打電話找人的原因,跟普通的兇殺案不同,死者三者以上,可不是只有分署的事,警視廳全部動員都有可能。
「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匆匆掛了電話,五條身上的汗水乾了大半,明明室內還開著冷氣,他卻睡到滿頭大汗,肯定是那件冬被害的,他爬起身走向浴室,找出乾淨的毛巾跟新的牙刷——畢竟一回生二回熟,他不是第一次在七海的住處醒來,早就知道他嚴謹的個性總會為意外做準備。
隨意沖了個冷水澡出來,這回他又走進臥室,在衣櫃前翻找可替換的衣物,襯衫、襯衫、西裝外套、襯衫、西裝外套、襯衫——而且顏色還單調得令人失望,就在五條絕望的準備隨便拿一件襯衫穿時,他發現掛著衣物的下方有幾個布製的收納盒,終於找到比較輕鬆的 T-Shirt ,但他拿起來看了很久,這品味⋯⋯
顯然是樂團的周邊商品,還不止一件,每一件都是陰沉的設計,跟七海的形象有點不合,五條皺著眉想像七海以完美到可媲美自衛官的站姿觀看台上樂團表演的景象,忍不住噗哧的笑出來,「好可愛⋯⋯」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傻,他又翻了幾件,都是差不多風格,但想到搜查本部的氣氛,他最後還是選了襯衫。
終於打理完,準備離開時,他為了尋找車鑰匙跟手機又回到客廳,這才有時間仔細看那張紙條。
——離開時請記得鎖門。
字跡很工整,稍微往右下角偏斜,然後旁邊放著孤零零的一把鑰匙,盯著那把鑰匙五條不自覺的心跳加快,他花了很多秒才克制著自己沒打電話給七海,興奮地問他真的能收下鑰匙嗎?
「⋯⋯笨蛋,只是逼不得已吧。」
冷靜下來後,他忍不住自言自語,檢察官的宿舍雖然比警察的好很多,但也不是多高級的公寓,沒有自動鎖,當然得留一把鑰匙讓他鎖門。搔搔亂髮,五條將紙條跟鑰匙都收進口袋裡,這回才匆匆忙忙的走出門,當然有記得上鎖。
瞥見大門旁的信箱,依照一般常識與社交禮節,鎖好大門後,再將備份鑰匙丟進信箱裡就行了,但他握著那把鑰匙,猶豫了很久,直到鑰匙染上了手心的溫度,最後決定偶爾任性一下,將鑰匙再度放回口袋裡,接著便走出宿舍,前往停車場取車。
▶▶▶
忘記問家入搜查會議什麼時候開,一走進位於第四方面本部三樓的大會議室,門口已掛著警察的傳統,手寫的書法字體——高圓寺一家殺人事件,推開門便感受到室內一股凝重的氣氛,五條深吸了口氣才走進去,果不其然換來所有同仁嚴厲的目光。
案件負責人竟然敢在第一場會議就遲到——八成每個人心裡都這麼想著。
硬著頭皮頂著驟降的溫度尋找自己的搭檔時,瞥見坐在中段位置的夏油氣定神閒地對他招手,臉上還掛著笑,對了、這案子也跟二課有關,但下一秒五條卻瞬間惱火,既然要聯合搜查,為什麼不把他叫醒啊?
氣急敗壞地走近,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之後,不顧會議進行中,立刻靠近夏油低聲地問,「為什麼不叫醒我?」若是前一晚沒碰面就算了,明明他們還一起喝到半夜,壓低的語氣不足以表示憤怒,他又伸腳用力踩了夏油一下,顯得很孩子氣。
「我怎麼知道你會睡過頭?」
撐著下巴,夏油對五條的行為不以為忤,看起來比五條還要清爽,甚至有種容光煥發的感覺——讓人懷疑昨晚一起喝酒的人是雙胞胎之類的替身。
「少在那裡推卸責任!」
不管昨晚聊到多晚,明明兩個人的案子最後牽扯在一塊,照理來說應該即使用扛的也要把他扛走吧?竟然拍拍屁股就走,害他被家入叫醒後手忙腳亂的整理,真沒想到幾乎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摯友這麼絕情。
「我也沒待到最後啊,灰原沒叫你嗎?」
夏油轉著筆,無辜的睜大那雙即使用牙籤撐開也僅是兩條縫的眼睛,故意說一些聽似合理卻引起更多疑問的話愚弄他。
他確實是等到清晨始發電車的時間才離開,那時五條跟灰原兩個人還很有默契地一起演奏了鼾聲奏鳴曲,而七海則是一臉快陣亡的送他出門。
——我沒說謊,只是也沒說實話罷了。
「蛤?」
再度湊近,五條的反應有點大,依照灰原的個性不可能不叫他,但他今天確實一個人被丟在檢察官宿舍裡,還睡到從沙發上摔下去,他如果是獨居老人大概只能躺在原地等死了。
「最早睡著的人,不要把錯怪到別人身上,我們想說留著灰原跟你應該能互相有個照應才對。」
看五條一臉像看嫌疑犯的表情瞪他時,他拉開完美的笑容,夏油再次在心裡發誓自己沒說謊,當警察那麼久,始終很清楚證詞與事實的差距有如海溝般遙遠——只是沒想到應用在這裡也有用。
「你們?」
「我們」這個複數型讓五條非常在意,腦袋像過度運轉的馬達開始嗡嗡作響。
「⋯⋯喝完酒之後的拉麵最好吃了。」
這回終於是謊言了,夏油只是將泡麵改成拉麵,發現好友立刻像被嫉妒吞噬般扭曲著臉,讓夏油笑得更滿足,原來這就是愉快犯的心情。
陷入妄想狀態的五條腦中瞬間出現濫情連續劇的情節——撐到最後沒睡的兩人,留下鑰匙跟便條給熟睡的夥伴,一起散步到街上,填飽酒後空虛的肚皮,距離天亮還有一點時間,但家裡被兩個醉鬼佔據,「隨便找間旅館休息一下吧?」夏油用好聽的聲音溫柔提議著。
想像起這畫面莫名具體讓五條焦躁的想逼問清楚而揪住他的衣領。
「喂!你們!」
動作太大,引來了管理官的斥責,所有人的視線又投到他們兩人身上,五條才洩氣的鬆開手坐回原位。
本案的管理官由本部長禪院直毘人擔任,警階為警視長,跟年紀輕輕就擔任上警視長、警視正的國考組菁英不同,禪院是穩紮穩打從基層爬上來的,也因此了花比別人多的時間,現場經驗比誰都豐富,這也是四部與其他分部最大的不同,專收戰力強的刑警——換句話說,除了實力以外其他都不重要,所以四部才會淪為異類聚集地。
五條撇嘴逼自己靜下心來面對會議,他不確定自己錯過多少,聽著鑑識課人員的說明,平緩無波的語調與投影幕上的照片成對比,一張又一張的臟器照,看來案件背景已經說明過了。
「我們在浴缸裡發現大量的小腸、兩顆肝臟、一顆心臟、三點個胃、兩顆腎臟,小腸跟胃裡面都沒有食物殘留,顯示死者生前處於極度飢餓的狀態——另外這些臟器還在分類比對中,無法判斷究竟有多少人,保守估計約有三人死亡。」
螢幕上的照片快速翻過,五條瞥見幾個人的表情似乎不太舒服,顯然是午餐之後緊接著這個會議又看大量血腥照片,產生反胃效果了。
「預計多久能分析完?」
「可能還要三——不、我們盡量在兩天內提交詳細報告。」
鑑識官皺著眉遲疑了一會兒,在禪院銳利的目光下給出期限,但腐爛的程度不一,這也是鑑識課最頭痛的地方。
鑑識官終於結束沉長的說明,接著換家入代替五條報告早上至今先了解到的人物關係說明。
高木慎一,三十二歲,無業,未婚,與原生家庭關係疏離,已多年未聯絡。之前曾是高利貸業者,從事非法放款及討債,一年半前洗手不幹,直到三個月前因二課搜查一起虛擬貨幣詐騙案,高木為集團一員,屬於低階幹部,由夏油負責追蹤。
高木一家根據二課提供資料及公寓管理員的證詞,有一位與高木年紀相仿的女性竹內邦子,兩人應該是同居關係,另外還有一對疑似女子父母年約五十多歲的男女,及一位十代的女高中生,推測是邦子的妹妹。
會說是推測,是因為竹內邦子的老家位於秋田,十年前獨自來到東京工作,家人理應都還留在秋田,目前正請秋田縣警了解竹內一家人在當地的狀況。
「⋯⋯以上是目前比較明確的資訊,但根據管理員的證詞,似乎還有另一名男子出入那一戶,然而竹內邦子沒有兄弟,若是跟高木共同的友人,要查證需要再花一點時間。」
家入一臉倦怠的唸完手中的文稿,總是幫五條處理後勤工作整理資訊相當得心應手。
「二課那邊有資料嗎?」
禪院將視線轉向二課這邊,尤其是負責追蹤高木的夏油。
「我們這邊會就目前掌握的集團成員,請管理員確認容貌,再進一步鎖定可疑對象。」
事實上夏油思索了這段時間的觀察,他不曾見過那名男子,因此得到這份證詞,讓他有點困擾,如果是跟詐騙集團有關的人,他不可能沒察覺。
「一課首要任務先釐清數名死者之間的關係,二課協助提供情報,分組方面,二課能支援多少人力?」
迅速且果斷地下達指令,禪院問了二課課長。
「八人,跟高木犯罪有關的組員能全數支援。」
「那就跟一課互相搭檔,今晚八點再召開一次搜查會議,解散。」
說完,原本呈現緊繃狀態的會議室霎時鬆了開來,眾人開始對這案件做相關的討論,正當五條用手肘頂著夏油的側腹,要他把詐騙集團的資料拿來時,一課的課長走了過來。
「這案子,由你們兩個主要負責。」
一課的課長是夜蛾正道,雖然一臉凶悍,事實上是對老婆跟小孩完全沒轍的愛家中年男子。
「咦?硝子呢?」
五條指了指坐在兩張長桌之後的家入。
「鑑識課那邊人手不足,家入過去也有鑑識的經驗,我要派她過去支援。」
說完,便招手要家入過來,沉著臉色將家入帶去會議室外的吸菸室。
「哎——看來我得多準備一些暈車藥才行了。」
夏油看了好友一眼,故意吐出抱怨,而五條聽了又踩他一腳,但與言詞動作相反,兩人的表情都顯得很愉快。
畢竟,分發單位之後,再也沒機會一起工作了。
「可別扯我後腿哦!夥伴!」
「是是是——夥伴的開車技術還是一樣爛吧?」
兩人並著肩,一邊拌嘴的一邊走向辦公室,稍微轉換一下情緒後,便進入沒日沒夜的調查中,好久沒有遇上這麼大的案子,讓五條感到很興奮。
對案件真相的渴望,取代了自尋煩惱的私人感情,他甚至忘記追問昨晚夏油跟七海喝酒閒聊吃拉麵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