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地帶】—20
根據鑑識報告,高木慎一的直接死因正如事發現場的初步判斷為窒息,而殘破的軀體則是死後才被破壞,被扔在浴室裡的臟器,一部分的腸子及一對腎臟屬於高木,其餘分別來自三人所有,也因此,這起兇殺案牽涉了四條人命。
然而其餘三人各自的身分,鑑識課仍日夜加緊腳步的分析中,但其餘的人只留下臟器,而整間公寓裡留下無數指紋,更提高了分析的難度。
「這樣人數就不對了——」
一邊吃下第三個可麗餅的五條,一邊聽著夏油大致翻過熱騰騰剛出爐的鑑識報告,就字面上的意思,該公寓內的臟器分別出自四人,其中之一是高木。
數著目前所知的關係人,高木、竹內、竹內的父母、竹內的妹妹,順帶一提,秋田縣警很有效率的查出竹內一家人的狀況,未必到一夜消失的程度,但根據鄰居記憶,兩年前突然失去他們一家人的聯繫,竹內邦子在東京工作是眾所皆知的事,竹內家在當地一直過著普通的生活,父親為一般公司職員,母親主理家務,邦子的妹妹優子則還就讀當地高中,普通得沒太多記憶點,意識過來時才發現已經好一陣子沒見過他們家的人,沒多久住處玻璃被破壞、牆上出現「還錢來」之類字眼的噴漆,鄰居才猜測可能因欠債夜逃了。
但向來安分守己的竹內家,會有債務問題,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還有一個身分不明的男子。」
以目前手上的線索,那名身分不明的男子涉嫌重大,前提是真有這個人的話。
夏油仰起頭,嘆了口氣,瞇著眼盯著斜陽穿透枝葉的縫隙,接近傍晚六點的時間,天還很亮,溫度也沒降低多少,彷彿與無語對抗的夏蟬正大放厥詞,高頻與高溫讓人呈現昏昏欲睡的狀態,尤其是兩個人這兩天的睡眠加起來不超過八小時更耗弱精神。
「撇開所有狀況證據,你怎麼想?」
舔舔沾到指尖的鮮奶油,五條毫無形象的張開腿,整個人幾乎癱在公園長椅上,只剩背部支撐著身體才不至於滑落。
「要問警察的直覺嗎?」
直覺、先入為主、感情用事——是現代警察偵查最忌諱的三件事,他在二課常這麼暗自提醒自己,但現在成為他夥伴的五條似乎不管這一套。
「反正毫無頭緒,隨便猜猜尋找靈感吧。」
「靈感?你當作在寫小說嗎?不過——竹內一家欠債是事實,遍及信用卡、個人信貸、地下金融業者,因為毫無還款能力,已經借到無錢可借的地步,在暴力討債集團眼裡,這些人沒有任何利益可圖。」
說來諷刺,在黑道眼中,唯有留下活口,才有可能物盡其用。
「殺了也沒意義。」
還會弄髒自己的手。
「沒錯,所以與其殺了他們,不如將最後一丁點的價值榨乾。」
例如強迫賣淫之類的手段,而高木慎一的情況,也有可能是被脅迫加入詐騙集團,經手一些無關緊要的末端工作,夏油很氣餒自己浪費了三個月跟蹤這傢伙,竟然只是尾雜魚。
「但連器官都像垃圾一樣丟在浴缸裡。」
黑道不會這麼——神經質——腦海裡突然閃過這個詞彙,令五條有些不舒服的皺起眉,回想起雜亂的現場,給人的感覺卻很不穩定,再三咀嚼,他肯定那一切建構出一幅接近理智邊緣的畫面,緊靠著少數現實維持平衡,例如纏繞在脖子上的電線與死因相符,想到這,五條不禁失笑,明確的死因竟然讓人感到踏實,「所以我不認為是黑道所為。」至少黑道更乾淨利落,雖然這麼說,他們這兩天還是先從當地的黑道集團下手,當然,毫無斬獲。
「我有同感。」
嘆了口氣,夏油盯著隨身手冊上記著的事項,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
兩人難得的陷入沉默,突然,五條再度提起過往。
「⋯⋯你還記得高中那個案子嗎?」
「你對那案子真的很執著耶。」
夏油愣了一下,熱昏頭的腦袋困難的運轉起來,啊、那時也是這麼熱的天氣,味道也一樣難忘。
「刑案追訴期已經取消年限,我執著也沒什麼不對吧。」
他知道這世界不是每件事都會有答案,對案件也不強求偵破,破案率高純粹只是他運氣好,唯獨高中那起案件,他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真相。
「如果說兇案現場的感覺,確實很類似,非單一死者、分不清的臟器、強烈地展示意味。」
順著五條的話回想,輕輕一翻便能找到散落的細節,夏油發現他不是淡忘、而是刻意不願想起,閉上眼,那陰暗的旅館與高木的公寓重疊了。
「還有,現場留下大量證跡,全部查完發現大多是無用證據,不管是指紋、毛髮都是,其中一定有直指兇手的物證,但警方無法判定。」
五條繼續補充令他感到不舒服的點,對話題已經進入臆測的狀態毫不知覺。
「如果沒有前科,我們的資料庫是查不到的,還有,日本自二〇〇五年之後才開始對嫌疑犯加以採集 DNA ,若兇手在這之後都沒驚動到警方,也不會出現在資料庫裡,但——日本真有這類型的兇手嗎?」
多年來,刑事或偵探類型的戲劇深受大眾歡迎,尤其是警察相關題材更一年到頭都是電視台的賣點,在一般民眾心裡建立起警察嚴謹、細膩的形象,疏不知日本警察的腳步,還是遠落後歐美十年以上,說起 DNA 建檔,更是他們常掛在嘴邊的自嘲。
「就民族性格來看,是很罕見沒錯,但也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
日本人是善於解讀空氣、擁有強烈團體意識的民族,五條心中對兇手的描繪,有一副能融入群體的外殼。
——因為他也是這種人。
想起自己為了融入群體而做的改變,為因此貼近兇手的心思而憤怒。
「如果還是個毛都還沒長齊的高中生,我不會阻止你這麼想,然而我們現在身上的包袱已經太多了。」
重點是,他們沒時間在這邊天馬行空的幻想,雖這麼說,夏油依舊沒有將自己的屁股從長椅上拉開的力氣。
「⋯⋯就算能驅動組織的調查方向,還是太勉強了吧?」
歪著頭倒向夥伴的間,五條這時的表情顯得有些孩子氣。
「簡直比登天還難。」
夏油回給他一個「饒了我吧」的表情。
「——肯定還有什麼關聯⋯⋯對了、倖存者⋯⋯」
但五條不想放棄,透過話語整理思緒。
「嗯?」
「我沒查過那幾宗未解案件的倖存者。」
高木的案子也有倖存者,竹內家的某人,消失無蹤的家族成員。
「其他案子有倖存者嗎?」
「不、說倖存者可能不是那麼精確,而是死者生前關係密切的人物,因為與兇案沒有直接關聯,警方單純視為關係者,沒有進一步追蹤或加以訊問也沒留下紀錄,我判斷是連找到這個人的程序都沒有。」
腦袋加速的運轉起來,五條拿出手機,點開平常用來紀錄案件的軟體,看起來雜亂無章,他卻能迅速找出每一宗案件的資料。
「例如?」
「半年前,神田川撈起一具屍體,死者欠債三千萬,缺少手掌,疑似黑道所為,曾鎖定特定組織,卻因缺乏直接證據而懸著,疑似死者的同居女友,在案發後下落不明;再往前推兩年,井之頭公園發生一起分屍案,情況跟平成初期轟動一時的分屍案類似,肢解手法也相近,在社會造成一股討論熱潮,死者是一名三十多歲男子,是附近食品加工廠的貨運司機,四肢被切開丟棄在公園內各處垃圾桶,身軀被丟棄在廁所的工具間,唯獨頭顱找不到,經濟狀況不穩,在銀行有積欠多筆卡債的紀錄,生前跟附近小酒館的女侍走得很近,該女侍在命案前一個月失蹤,順帶一提,垃圾桶內還有發現其他人的屍塊,但身分不明;還有二〇一五年——」
配合加快的語速,五條同時打開他提到的幾個案件給夏油看。
「等等、先暫停!」
不先打斷他,五條會沒完沒了地繼續背誦下去,夏油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逼得他只能停下來,張口換氣。
「你手上這些案子從什麼時候開始算?」
「最早的紀錄是二〇〇三年。」
「包含了加藤那一起?」
未解決且形式雷同的案件,至今總共十三起,被害者人數將近二十人。夏油想起五條之前就說過類似的言論,可見他幾乎一有空就在鑽研這些懸案。
「對,不過如果是同一個人,某段時間開始,作案的對象改變了,分水嶺差不多在二〇一〇年左右,之前的死者都是女性,在那之後,死者變成男性,而且多為社會邊緣人。」
「那也許就不是同一人所為。」
莫名感到鬆一口氣——不、是不這麼想難以接受。
「顏色是一樣的。」
五條板著一張像是說出所見之物卻被當成謊言的倔強表情,令夏油內心抽痛了一下,唯有這點他必須全盤的相信。
「⋯⋯感覺你對兇手有具體的想像。」
深吸了口氣,夏油像安撫小孩般從口袋裡變出糖果,放到五條的手心裡。
「容貌倒是沒有概念,但形象差不多完整了——擁有正當職業,或是至少不需要為生活煩惱,自傲,覺得別人都是笨蛋,擅長用言語操弄人心,尤其是女性。」
俐落的拆開包裝紙,粉紅色桃子口味的糖果像拋球般準確掉進口中,含著糖果的五條說起話來有點含糊。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不然你覺得自稱『小說家』會是什麼樣的人?」
夏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於是五條說出多年前七海的分析,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提起當年的細節,畢竟現在他們迫於現實得直接面對。
「小說家這暱稱包含了對自我形象的期許啊⋯⋯挺有道理的,看來你在一課被訓練出敏銳的直覺了。」
但直覺是大忌,不過夏油沒再提醒夥伴,他們能兩人三腳的走這麼久,多少歸功於他的理智。
「這不是我想出來的,最先察覺這點的人是七海,他——」
五條突然閉口不語,他突然發現自己漏掉了重要的線索,而焦慮的搔抓亂得像一鳥窩的頭髮。
——倖存者?
這時,兩人在公園裡枯等了半小時以上的人終於穿過馬路而來,打斷了五條的思緒。
即使目前案件仍在搜查的階段,與檢察官的工作暫時沒太大的關聯,但為了應付隨時可能需要發出搜索票等手續,警察有義務定期對檢察官報告進度,這是案發以來他們第一次以工作的身分碰面,因為彼此實在抽不出時間,只能勉強約個下班後的時間。
「文書資料四部有先送過來,我大致知道狀況了。」
不等夏油跟五條開口,七海先發制人,看一下錶,六點半,晚餐時間,但七海猶豫著是否該用這起殘忍的兇殺案配晚餐。
「這附近有很有名的聖代,這時間應該不會排隊!」
猜到七海在意的事,五條提議能加速腦袋運轉的甜點,至少他可以一邊吃甜點一邊邊談論血腥的命案現場。
「沒人晚餐吃聖代的吧?」
夏油皺著眉苦笑,完全能預料五條會說出甜點不算晚餐之類的鬼話。
「甜點不算晚餐哦!」
果然。
「那我不奉陪了,隨便買超商便當回宿舍補眠比較實際。」
這時夏油終於將自己的屁股從長椅上拔起,故意拍拍夥伴的間,裝出一臉疲憊說出彆腳的藉口,像深怕下一秒被拆穿似的揮揮手趕緊離開。
他太懂五條的表情跟習慣,八成在他們天馬行空編小說時啟發了什麼,而那個「什麼」跟七海有關,從剛剛五條提起小說家支吾其詞的語氣察覺端倪,因此他判斷如果自己不在場可能會更順利。
「那——」
被晾在原地的五條看到好友離去時偷偷在身後比了一個手勢,立刻理解夏油的心思,對這突如其來的獨處顯得有些慌張。
「兩條街外有間串燒店,先墊點鹹食再吃甜點吧。」
不等五條開口,七海已經直接排好行程,理由很單純,那間串燒店出餐特別快,他心裡盤算著用三十分鐘打發晚餐、再用三十分鐘打發五條。
因為跟夏油一樣,他能從五條藏在墨鏡底下佈滿血絲的眼睛看出疲勞,速戰速決比較好。
「好啊。」
一聽到七海沒有否決聖代提議,他無意識的露出這兩天以來最真誠的笑容,七海則為了掩飾意外被擾亂的心,朝著他伸出手,一把將他拉起。
確定他站穩後,七海很倏地鬆開手,沒事般的朝公園的出口走,不自覺將公事包換了手提。
——這樣才能忽視手心瞬間獲得又失去依賴的空虛。
2025-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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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の仕方思い出したよ: 灰色地帶—20
【灰色地帶】—20 根據鑑識報告,高木慎一的直接死因正如事發現場的初步判斷為窒息,而殘破的軀體則是死後才被破壞,被扔在浴室裡的臟器,一部分的腸子及一對腎臟屬於高木,其餘分別來自三人所有,也因此,這起兇殺案牽涉了四條人命。 然而其餘三人各自的身分,鑑識課仍日夜加緊腳步的分析中,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