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與花火】
人類常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也就是指所有的事情都並非單一個案，所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無三不成禮，當我接到第三個咒術師的任務之後，便開始懷疑是不是大部分的人類都以咒術師為業了。
第一次只是偶然、第二次只是巧合、第三次不是必然，而是故意。
『又是咒術師？』
而且只看資料上的照片，我便想起那名少年的模樣，記憶甚至還能清楚想起那總是笑得連眼尾都瞇起來的臉。
『偶爾也會有這種情況，短時間內某一類的人大量死亡。』
情報部的人員毫無感情的回答我，他指的情況我很清楚，例如戰爭或大規模的災難現場，除了一般人，像是職業軍人、救難人員的折損率也相當高。
只是咒術師就算是高風險的職業，從業人數也沒有很多，從上一趟任務在高專校園內的觀察便可判斷這群人只是少數。
合理解釋就是上次的任務，殺錯人了。
如果是這種情況，為了把鬆脫的線拉回來剪斷，總部會派另一趟任務，將錯誤導正。也就是上次的三個人，應該死的不是伏黑甚爾，而是另外兩個之一，只是我現在手上的名單既不是五條悟也不是夏油傑，這點令人困惑。
而且三個執行那趟任務的死神，都沒收到任何後續消息，錯誤似乎被總部掩蓋了。
『是為了修正錯誤嗎？』
雖然探究這種事沒意義，但我很難得的想獲得解答。
『千葉，你也不是第一天幹這行了，怎麼不知道就算有錯誤，我們想破頭也無法理解運行法則？』
情報部的人難得露出無奈的表情，給了我稱不上答案的答案。
沒錯，就算要修正錯誤，該怎麼修正？並不是把原本該認可的那個人重新認可就行了。
「可能性」——人類這種生物每分每秒都可能創造出截然不同的未來，既然在某個時間點的命運已被擾亂，那後續的解決方法當然沒那麼簡單，就像無法預測病毒會擴散到什麼程度，時間一過，因應的對策也會隨之改變。
『⋯⋯漣漪會擴大。』
『沒錯，所以不要想了，好好執行這次的任務吧。』
對方恢復了平常的面無表情，又專心的回到文件堆裡，不再理會我。
灰原雄——我看著資料上的名字，感到一陣難過，我應該不會有這種類似人類的情感，卻反常的有這種感受，是跟人接觸太久而被影響了嗎？這樣一想，便益發認為這趟任務的安排是故意的，總部大可派其他死神出馬，現在這樣搞得好像是我的失誤，而我必須收拾殘局。
難道上次應該認可的是五條？我無法不這麼猜測。在出發前，剛好遇到松島，雖然多說無益，我還是跟他提了我遇到的狀況。
『我也在懷疑該認可的是不是夏油。』
『你也被派了跟咒術師有關的任務？』
這樣就奇怪了，如果這兩個目標都需要認可，當初就不應該說只收一個人。
『說相關也是相關啦，我這次的目標是一個村落的村長，其他死神也接到同樣的指令，會晚你一些出發，資料上顯示是跟詛咒有關的村落，所以我才在想是不是我的問題⋯⋯』
也是跟咒術師有牽扯的案子，令人很難不多加聯想。
『情報部也不可能給你答案吧。』
『就是這樣感覺才特別差，就不能派一些普通一點的案子嗎？』
『看來也只能硬著頭皮收拾了。』
沒有得到更有用的情報，我便結束了跟松島的短暫對話，直接前往任務地點。
而我這次的角色設定，居然是音樂祭的工作人員，這讓我喜出望外的瞬間將任務不祥的氣息拋到腦後，音樂祭這種活動，我從以前就有聽說，只是任務期間不可能這麼巧的碰上，所以一直無緣一見，當我站在滿是人群的廣大腹地上，望著舞台後頭近到有點誇張的富士山，讓我有種置身在幻境中的錯覺，不管往哪個方向走，耳邊都充滿了樂聲，而迎面走來的每個人表情也跟我的心情一樣雀躍，太美好了。
只是，眼前這些參加的人有多少，一萬人？兩萬人？我無法細數也無法估算，然後我得在這個場合尋找我的目標，總部還真的很會安排，這就是所謂的糖與鞭子吧？我苦笑著搜尋著四周的面孔，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總是會不小心被音樂拉走，最後我決定做死神經歷有史以來第一次工作前就摸魚的行為，直接朝著最近的舞台走。
舞台很大，樂聲也很大，台上表演的人像米粒一樣小，而人越靠近舞台越擁擠，我無法再往前，只好站在人群的外側聆聽。
跟唱片不同，現場竄進耳裡的音樂不止大聲，還有難以言喻的層次感，每一種樂器在這個場合，展現了震人的魄力，這是人類第三偉大的發明吧。
第一偉大的是音樂、第二偉大的是 CD 隨身聽、第三偉大的便是音樂祭了。
「喂、你在這裡摸什麼魚？入口那邊塞成一團了，趕快過去幫忙！」
突然一個跟我穿著相同款式衣服的人衝了過來，一把就將我往外拉，我有些依依不捨的再回頭看了一眼只聽了兩首歌的舞台——當音樂祭的工作人員是最殘忍的懲罰。
越往外走，發現人潮依舊絡繹不絕，帶著我走出來的人突然塞給我一隻紅色的棒子：「停車場那邊車輛動彈不得了，你去引導一下。」下了這個指令後，他又像忙碌的蜜蜂一樣一溜煙的飛走，根本來不及聽我的問題。
——停車場在哪？
我嘆了口氣，決定隨便找個跟我穿一樣衣服的人問，然而正當我在搜尋搜尋工作人員時，灰原的臉孔突然閃進視線裡，笑容很熟悉，連站在他身旁的七海也是熟悉的姿態，正低頭仔細看著手上的節目表。
我們對上視線的瞬間，灰原竟然興奮的笑著對我揮手。
咦？是對我嗎？我懷疑的回頭查看是否有其他人，但周遭看起來沒有其他人回應他，我又忍不住摸摸我的臉，就算用手摸也摸不出有什麼變化。
「千葉先生——」
看來不用照鏡子，從灰原的反應便可確定我這次的外貌跟之前接觸時是一樣的了。
「好巧！千葉先生也來音樂祭？」
灰原趕緊拉了身旁的七海跑過來，興奮得像是看到飛盤的小狗。
「呃⋯⋯」
糟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而且情報部也太過分，居然安排一樣的外表，身分卻不一樣，上次是上班族，這次是音樂祭工作人員，這要我怎麼自圓其說！
「咦？千葉先生是工作人員嗎？」
大概是看到我身上穿的衣服跟手上的紅色指揮棒，灰原敏銳的猜出我的工作內容。
「嗯——只是來打工。」
我只好隨便胡謅，同時在心裡咒罵了情報部一輪。
「難得休假還來打工也太辛苦了！」
「有音樂的地方就是天堂。」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只要不是像現在臨時被抓去指揮交通，現場到處都是音樂對我來說簡直是最完美的工作環境了。
「原來千葉先生也喜歡音樂，我就說吧！夏天就是要參加音樂祭嘛！」
「夏天就是要看花火大會、夏天就是要辦百物語、夏天就是要去海邊——夏天也太多必要行程了。」
跟精力充沛的灰原比起來，七海看起來像嚴重睡眠不足的樣子，一一細數著夏天的必要行程，像只是為了將待辦事項打勾的態度。
「因為夏天很短暫啊，當然要把握時間！」
說得好像錯過了這次，就再也沒有下次一樣，但灰原的決定沒有錯，可能在七天之後就結束的生命，如果沒參加過音樂祭，肯定很遺憾吧？我不禁這麼想著。
「最近任務特別多，只有今天有空檔⋯⋯」
說完七海又嘆了口氣，與周圍情緒亢奮的觀眾成為強烈的對比。
「夏天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畢竟我是來自冬天長達半年的北國啊！」
灰原驕傲的說著，接著馬上把手中的地圖拿到我面前，「千葉先生知道這個舞台在哪嗎？」
「嗯——」
我看著他手中那張畫得非常抽象的地圖，圖上以繽紛的顏色標示出每個區域跟舞台，但我只是假藉工作人員身分混進來的死神，當然不可能知道每個舞台的位置。
「跟著音樂的聲音走就對了。」
我只能給出這個籠統的答案，不過看著灰原手指著的那個區域，後面有一塊藍色圖案，那是指湖嗎？
「也對，音樂祭就是走到哪聽到哪，不過我想看 9mm Parabellum Bullet ，時間好像快到了⋯⋯得趕緊過去才行。」
「啊、這裡我知道哦。」
我剛剛就是在湖邊的那個舞台，不久前才從那裡走來，我還記得路線。
「太好了！能遇到千葉先生真是幸運！」
我有些不忍的避開灰原過於熱情的視線，遇到我一點都不好，我可是死神呦。
「但你還有事吧？」
七海看著我手上的指揮棒，敏銳的察覺我可能有其他任務，但比起被指派的額外工作，跟著目標才是我最重要的任務。
「不、我本來就是在幫忙引導的。」
只是原本該引導車輛，現在變成引導兩個人而已，我故作鎮定的揮揮手上的紅色指揮棒，裝模作樣的指著剛才來的方向，「走這邊。」
其實灰原想看的團我根本就不認識，不、正確來說，整個會場裡的演出者我都不認識，我只要有音樂都好，是什麼曲風或是類型都不重要，不過看著滿場都是年輕族群，想來是流行或搖滾的風格吧，正當我們快走到舞台時，前方響起了巨大的音量。
『 SWEET LOVE SHOWER* ——！大家燃燒起來吧！ 帶來我們的新歌 Discommunication ！」
主唱高亢的喊著，台下隨即響起一陣熱烈的尖叫，然後一直壓在頭頂的烏雲，彷彿算準了時機似的也跟著樂聲落下豆大的雨，這陣雨反而沒有澆熄觀眾的熱情，甚至燃起與天氣對抗的壯烈情緒。
灰原也興奮的拉著七海開始往前跑，而我則是跟在後頭，雖然覺得這陣雨來得真不是時候，但我的任務中遇到雨天的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剛才我太沉浸在會場裡歡快的氣氛中，都忘了留意天色，看來還是避不掉。
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快，所有人都被淋濕了，不過每個人臉上完全看不到困擾的表情，都被台上的表演吸引，激昂的節奏，巧妙融合了日本傳統樂曲的旋律，確實就像祭典一樣的讓人忍不住踏著腳步跳起舞來。
由於死神能夠捕捉聲音的粒子，現場觀看表演是唱片無法比擬的，大量的粒子與聲波呼應，高低音頻呈現不一樣大小，而粒子軌跡又與旋律緊緊相扣，用視覺觀察音樂的感覺很特別，我不禁看得入迷，即使閉上眼，也能感受到音樂紮實打在胸口的力量，對我來說，音樂現場演出的感受太過具體，這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
演出中音量過大，根本不適合跟目標交談，我便專心的享受起這場雨中的音樂祭。
等到這場演完，觀眾像洄游的魚群開始朝其他舞台移動時，我才看到灰原帶著滿足的表情跑回來，而七海跟在後頭則像快死掉的樣子。
「⋯⋯不行、我頭好痛。」
雨勢比剛才趨緩了不少，但隨著陣陣強風，會突然打來一陣讓人招架不住的雨，等風吹過後又減緩，一直這樣反覆著。我觀察散場的觀眾在這時才紛紛穿上雨衣，行動自如地在會場裡穿梭，濕淋淋的兩人呈現強烈對比，灰原在七海發出呻吟時早已拿出雨衣套在身上。
「還好嗎？」
我看著七海憔悴的臉色不禁有些擔心，活動才剛開始沒多久，如果想撐到結束，恐怕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熬。
「昨天才剛執行完任務回來，明天還有，只有今天有空檔，是我一直堅持要參加夏天的音樂祭⋯⋯」
看著夥伴狀態不太好，灰原趕緊從背包裡拿出毛巾跟水，為了來這一趟，他似乎準備萬全。
「啊、忘了放止痛藥！」
灰原翻找著背包的夾層，發出懊惱的聲音。
「沒關係⋯⋯」
七海輕輕搖了頭，像是想將頭痛甩開，結果似乎沒幫助。
「止痛藥是這個嗎？」
我從口袋裡摸出一排藥丸，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口袋裡，大概是總部又發揮了神通的本領，事先安排的細節。
「得救了，謝謝！」
接過藥丸後七海一口氣吞了兩顆，雖然有雨衣可以遮雨，但仍感到不太舒服，四處張望著尋找能暫時休息的地方。
「那裡有休息區，我先去那裡待著休息一下。」
步出舞台的範圍沒多久，便找到可以暫時休息的區域，七海拿著水跟毛巾便朝那個方向走。
「接下來你還想看什麼？」
我也有些擔心七海的狀況，但這次的目標是灰原，我只能留在他身邊。
「千葉先生有沒有雨衣？這雨一陣一陣的，有點麻煩⋯⋯」
「我已經習慣了。」
雖然雨沒有變大的趨勢，但我望著遠方的烏雲，看來這種天氣會持續一整天。
「是嗎？我去排一下食堂的咖哩好了。」
灰原張望了一下，看著手上早已淋濕的地圖，確定位置後便朝著步道的另一頭走。
「你餓了嗎？」
「不——雖然下雨沒有讓溫度降低太多，還有點悶，但這時吃一點熱的可能會好一些。」
雖然沒有主詞，但我聽出來他不是要自己吃，而是顧慮到一來就狀況不佳的七海。
灰原挑了一條排比較少人的隊伍，走近最尾端，我也跟在他身旁，突然覺得這趟任務的安排很巧妙，因為容貌相同，省得我自我介紹或尋找開場白，連這樣緊跟著目標也不會太奇怪。
「都怪我想做的事太多了，想參加祭典又想看花火大會，才會靈機一動決定跑這個音樂祭，不覺得現場很有祭典的氣氛嗎？你看、那邊的攤位還在賣炒麵跟刨冰，而且晚上最後一團演出完，還會放煙火哦，真的是多個願望一次滿足啊！」
排隊的隊伍前進得緩慢，但灰原並沒有顯露出不耐煩，只是嘴巴說著很開心能參加音樂祭，但語氣聽起來有點愧疚。
——因為是夥伴，更不能為對方造成負擔。
我想起之前七海說這段話的神情，人與人隨著關係的升溫，常常會忘了分寸及距離，所以那時七海這麼說的時候，我覺得能時時記著對方的重要性，而且事先為對方設想，是相當可貴的心意，而現在發現灰原也是這種心態，不禁感到有些不捨，能在全世界這麼多人之中找到用同等份量的感情對待彼此的夥伴，是非常困難的事。
「這真的是很棒的地方呢。」
如果可以，我也想要整個任務期間都待在這裡，不、我不想結束這個任務，因為任務一結束我就得決定灰原的生死，看著他單純的笑容，我覺得這太殘忍。
「可是下雨了，看來晚上不會放煙火了，真可惜。」
「抱歉⋯⋯」
會下雨都是我的問題，我忍不住向他道歉。
「那是因為天氣的問題啊，千葉先生不用道歉啦！」
他聽到我的道歉，先是愣了一下，又笑開的緩和了一點氣氛，但似乎擔心起夥伴，表情不小心洩漏出一點低落的情緒，看來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
「也不是你的錯哦。」
我指的是七海因為疲勞加上淋雨而身體不適，我想他自己也不願意這麼掃興。
「有人說過千葉先生你很溫柔嗎？」
「嗯⋯⋯我不記得有過這種評價。」
我其實只是依照每次設定的角色做適當的調整而已，不過人類各形各色，我也只能以粗淺的認知加以模仿，畢竟與人接觸是我的主要工作，早就知道說什麼話能安慰人。
「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卻還陪著我排隊，這就很不可思議啦，還有隨身攜帶止痛藥，這可不是一般人會有的細心程度哦！」
明明只是很細微的小事，從灰原口中說出來，卻好像做了很了不起的事一樣，這傢伙真的樂觀得無可藥救。
「其實也不是這樣⋯⋯」
「我是那種一心急，就會忘東忘西的人，常常一不留神，就把手機扔在原處跑得不見人影，七海總是在幫我撿東西，你看——就連這個重要的時刻，明明事前有想到，卻仍是忘了把常備的藥品丟進背包裡。」
「你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從上次接觸就有這種感受了，因此我現在的內心仍相當掙扎，我該不該「認可」這個可能是某人心中重要存在的少年。
但這個問題，不能列入死神的考量範圍。
任何人都可能是某人最重要的人，任何人都可能是某人活著的意義，如果顧慮到那個「某人」，死神是無法工作的。
但我認為單看目標存在的意義與可能性，也只是我的偽善。
「因為在生死關頭只有彼此能依賴啊，雖然我也很羨慕以前的同學，有青春熱血的高中團體生活，不過來高專之後，反而覺得這樣也很好，根本沒時間去搞什麼小團體，一有時間就想把未完成的事一件一件做完。」
「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的關係嗎？」
雖然以前經手的案子中，也有目標認為現在的年輕人太不知天高地厚，完全不思考未來，只會將「把握當下」掛在嘴邊，說好聽是把握活著的每一刻，說難聽點就是放棄思考人生中大多數的難題。
只是我認為咒術師這群體，若不把心態調整成這樣，會過得十分辛苦。
「嗯，一半吧，還有一半是不想輸給以前的同學啊——即使高專那麼遠又那麼少人，但適合我們這個年紀做的事，我一件也不想放過哦！大概就是這種好勝心態在作祟吧。」
頓了一下，前方隊伍慢慢地前進，灰原也往前移動了幾步，又繼續說下去。
「只是這樣確實蠻為難七海的，有些事只有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就像音樂祭啊、花火大會啊，一個人也不是不行，但跟夥伴一起的話，才能共享那份喜悅。」
「這麼說來，七海也說過類似的話⋯⋯」
「哦？他說什麼？」
「逃跑，是只有一個人才能做的事——這樣。」
我想起說這段對話的情景，其實挺嚴肅的，當時七海的神情也跟現在的灰原大不相同，表達的方式也不同，但其實都用同樣的角度看待事情。
——為了夥伴，我不能逃避；因為是夥伴，我想把所有美好的回憶都留給你。
「哈哈！怎麼那麼沉重啊！」
聽完後灰原笑了出來，由於我很認真地觀察著他豐富的表情，沒有漏看那非常短暫的瞬間，努力憋著某種情緒，但太快了，我甚至還沒讀出是什麼意思，便消失無蹤。
「以前我遇過一個人，他很難得的陷入單相思的狀態，我問過他為什麼不鼓起勇氣告白，他回答我，他相信兩個人如果有緣分，那就會同時想著同一件事、對一樣的事物有相同的感想，在我看來，你們也是這樣的關係，只是表達方式不一樣而已。」
因為尋找到最重要的夥伴、朋友、愛人，這種連死神都懷疑世上似乎有奇蹟的感覺，令我想起以前的任務經驗。
人類在找到對自己很重要的人之前，會設定很多標準或規則，才能從成千成萬中的人當中篩選出那個人，其實人與人的相遇都是經過複雜的機率與變因所產生的，當然也有人把這個複雜的機制推給「緣分」這種虛無飄渺的詞彙，但在我看來，會與誰相遇，都是經過無數次選擇後得來的。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選擇而得到的命定之人，在我看來無比的珍貴。
「後來那個人有告白了嗎？」
這麼說著的灰原表情看起來有些落寞。
「很可惜，他來不及表達心意就死於意外了。」
聽了我這麼說的灰原，似乎被觸動了什麼般用力的揉揉眼睛，大概是想藉由抹掉臉上雨水的動作掩飾什麼，而我心裡那種好像扣錯鈕釦的感覺也越來越重。
——這是怎麼回事？這可是有音樂又像祭典般熱鬧的音樂祭哦，應該要很開心才對吧？
「晚上的煙火⋯⋯花了時間準備，卻不能放確實有點可惜。」
有些刻意，但他毫不隱藏意圖的直接轉移話題。
「就是啊！怎麼辦呢？」
這時靠近食堂這邊的舞台發出聲響，看來換成這個舞台開始表演了，灰原立刻朝著舞台的方向望過去，只聽到前奏便立刻說出我完全不知道的團名。
「是ホルモン** ！糟了這團我也很想看！」
我也很想看，這音樂祭的設定似乎只要勤奮一點就能把每場演出全都看完，時間都有錯開，只是舞台與舞台之間隔的有點遠，看表演的空檔也需要休息，如果依死神的腳力迅速移動應該沒多大的困難，但可能會引起騷動。
「我幫你排吧，反正快到了，你先去看。」
如果最後我決定認可灰原，這將是他人生最後一場音樂祭了，即使這樣想會產生多餘的憐憫，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好好享受這一切。
「嗯、那七海就拜託你了！」
說完，灰原趕緊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放進我手中，立刻移動絲毫不被雨影響的腳步，輕快地奔向遠方的舞台區域。
我依照灰原的請託，在攤位買了一份咖哩後便朝著另一個方向的休息區走，如果七海沒移動的話，我應該能在這裡找到他。
果然沒有耗費我太多力氣，七海在一個角落找到位置，仍不太舒服的用手撐著頭。
「灰原說頭痛的話吃一點熱食會好一些。」
我將那份咖哩放在他面前，他才訝異的抬起頭看著我。
「灰原⋯⋯」
「趁熱吃吧，不用勉強自己一定要到處跑，這裡也有很棒的音樂呢。」
真不愧是音樂祭，就連休息區的旁邊也搭了一個小小的舞台，兩側的音響正放出音樂。
七海看起來比剛才糟，將有些痛苦的表情藏進手裡，掩飾般的低著頭，另一隻握著湯匙的手也不住的顫抖，這狀況讓我更擔心了，可能連傍晚都撐不下去。
咒術師真辛苦，在緊湊的任務中還排這種耗費體力的行程，看來相當吃力。
正當我想摸摸口袋裡看總部還有沒有偷藏什麼法寶的時候，七海像是要強迫自己緩過來似的深吸了口氣，用湯匙將和著香濃咖哩醬汁的飯送入口中，即使盡量低著頭，我仍能看到在散落髮絲後頭發紅的眼睛，自眼眶滑下的是淚水而不是雨水。
——為什麼？
我曾聽過有人用「好吃到想哭」來形容食物的美味，現在也是這種狀況嗎？我歪著頭看著那碗咖哩，很普通也沒什麼特色，嚐不出食物味道的死神更無法想像，但我隱約察覺不是我想的那樣，七海哭著將那份咖哩吃完，應該不是因為咖哩太好吃。
襯衫的鈕釦扣錯時，通常不會察覺，而是一路扣到最後一顆時才發現全錯了。我腦袋裡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佔據著。
看著他放在一旁那張被雨淋濕的節目表，上面圈起了幾個樂團的名稱，因水分而變得模糊，從白天一路排到晚上，是一份能整天沐浴在音樂裡的豐富行程。
想起剛才灰原在我耳邊說著的團名，也是被圈起來的其中之一，我拿起節目表，指著最後一個紅色圈圈的位置。
「晚上這個團表演結束之候會放煙火哦。」
雖然沒什麼把握，我還是這樣說了，其實很簡單，只要我現在就離開這個會場，天氣就會放晴，然後晚上工作人員辛苦準備的煙火就會如預定的施放，不過我並不指望人類，而是打算強行做一些因應的措施。
「不可能吧，這天色——雨看起來會一直下到入夜。」
終於把那碗咖哩吃完的七海從包包裡翻出紙巾，一同將臉上的眼淚擦掉，即使不再流淚，臉色看起來還是很差，這時我才注意到紅腫的眼睛底下，是藏不住的黑眼圈，那是好幾天都睡眠不足的證明。
「會的，一定會放。」
因為意識到那淚水代表的意思之後，我幾乎沒有思考便擅自決定了這件事。
「你說過，逃跑是只有一個人才能做的事，但是，你還是沒有逃跑呢。」
聽到我這麼說的時候，七海似乎很訝異的看著我，像是想從我身上找出線索，卻得不到解答而露出困惑的表情。
「而在這個地方，不管怎樣都不會是一個人，這大概是音樂祭的魔法吧。」
——所以，你不是一個人。不要逃避，好好的享受這場夏末的音樂祭典吧。
「如果狀況好一點，再去看看吧，灰原現在八成在這。」
我又指著節目表上某個紅色圈圈，再對應背面的地圖，應該是食堂另一側的主舞台。
七海沒有回應我的話，我便站起身順手將吃完的碗收拾乾淨，將口袋裡那排止痛藥留在桌上，便朝著會場入口的方向走，雖然離開音樂令人不捨，但我走遠一點，放晴的機率也會變高，為了晚一點的計畫，還是需要天氣的幫忙。
同時，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情報部。
『怎麼？遇到什麼問題嗎？』
情報部的人員口氣依舊那麼不耐煩。
「我想確定一件事——」
殘留在我心裡的違和感讓我不得不打這通電話確認，而獲得的答案也正如我猜測的，正中紅心。情報部真的很不可靠，最重要的資訊居然連提都沒提，還得讓我打電話確認。
『你又沒問，我以為你會仔細閱讀目標情報。』
對方又開始東扯西扯的推卸責任，但我也有疏失，一看到是認識的人，就陷入憂傷的情緒中了。
「另外我想請求一項支援。」
『什麼支援？現在正是忙碌的時候，不要給我們添麻煩！』
「我需要知道施放煙火的知識，然後晚上之前搞一批火藥來。」
『什麼啊，這種事簡單，一個小時後你就可以去取了。』
接著情報部說明了地點，同時也把施放煙火的必要措施跟資訊傳進我的腦袋裡，說用傳的並不怎麼精確，大概是我一說完請求，馬上就知道怎麼施放煙火的狀態。
最後我慢吞吞的走向停車場，當我在停車場揮起那隻終於派上用場的指揮棒時，其他工作人員早就把雍塞的車陣疏通了，我只是虛有其表的假裝有事做而已。
夏天的夜晚很短暫，但在山上的夜似乎總是來得特別急，當我在停車場悠晃摸魚時，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即使入夜了仍不見人潮散去，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後的壓軸表演，雨仍斷斷續續的下，當然不能指望活動最後會施放煙火了，反正我打算自己放。
所以才需要自行準備煙火，眼看時間差不多，我來到情報部指定的地點，果然發現一批沒被雨淋濕的火藥，我連同包裹在外層的帆布一起將那批火藥帶走，走回會場搜尋著適合的地點。
施放煙火的條件必須是空曠的場地，而且需要沒有建築物遮擋的空間，在施放之前，我的火藥還得找暫時存放的地方，最後我想到活動兩個主舞台的其中之一，因為錯開演出的關係，靠近湖畔的那個舞台會先結束，我順利在舞台的後方發現一間無人使用的組合屋，裡面似乎放滿了活動所需的備品，我將火藥藏進一個角落，才安心的回到會場。
熟悉音樂祭的節奏後，要在這個上萬人的場地在找到目標一點都不難，我回想著早就瞬間記在腦裡的那張場地圖跟時間表，最後圈起來的紅色圈圈，是在大廣場的最後一場表演，我看一下時間，差不多快到了，我便將指揮棒塞進褲子的口袋裡，悠哉的晃進人群裡，享受這場音樂祭最後的高潮。
最後一首歌的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後，全場響起了震天的歡呼聲與掌聲，我看著舞台後方，沒有任何光影，因天候影響，煙火確實被取消了，幸好我沒對人類懷抱著過多的期待。
我站定在橫掛著「 See You in 2008 ! 」標語的拱門前方，面向舞台的方向，剛好面對著朝外散去的人潮，身旁也站了兩排穿著跟我相同服裝的工作人員，每個人都對離去的觀眾揮手，我也跟著揮起手順便搜尋目標，沒多久便看到七海與灰原的身影，我趁人多時趕緊抓住他們。
「千葉先生？」
灰原看到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拉拉他們的衣袖，並指著另一側已經關燈的舞台方向。
「這邊有捷徑哦。」
我的話順利將兩個第一次參加音樂祭的迷途小羊引導到人潮早已散去的湖畔舞台，因為比主舞台還早收場，場域的燈已經關掉，只剩一些工作人員在台上收拾器材設備。
「在這裡等一下。」
我帶著他們繞到舞台後方，靠近山中湖畔，若是平時這裡應該是充滿遊客的狀態，但因為這場音樂祭，湖畔的區域被圍了起來，一般遊客無法進入，我請他們在圍籬的旁邊等著，便迅速跑向藏著火藥的組合屋，搬出火藥，幸好這時間雨已經比下午時小了許多，只剩山區環境裡自然的霧雨，不至於無法引燃火藥。
我將火藥放置在湖畔的空地上，從我的角度看不到灰原與七海，因為他們被擋在舞台後的圍籬裡，這樣正好，可以增加一點驚喜感，準備完成後，我才對著他們大喊。
「喂——看得到富士山嗎？」
「什麼？」
灰原聽聞著我的聲音，也朝我這方向回應，確定他們被我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這個時候我才點燃火藥。
在黑夜中閃爍的火花隨著引線快速往前推進，我立刻退後並朝著圍籬內側跑回去，我還沒跑到定點時，便聽到後頭響起爆炸的聲響，瞬間照亮了天空。
我看到他們兩人被煙火吸引的表情。
一發、兩發⋯⋯串在一起的火藥逐一引燃，火花射向空中，像發亮的花朵綻放般點綴著夜空，雖然比不上花火大會的規模，但襯著幽暗夜空的富士山與山中湖畔，仍成為一幅深深印在心裡的風景，在高空中爆炸的煙火甚至引起了遠處散去人潮的注意，連舞台的工作人員都跑下來觀看。
「花火大會、音樂、祭典，可惜這裡不是海邊，但湖畔也很棒吧？怎麼樣，是不是充滿夏天的感覺？」
依照電視廣告常演的，這時若來杯啤酒就更好了，只可惜我嚐不出味道。
「為什麼？」
七海望著空中的煙火，臨時準備的火藥不多，一兩分鐘後就全部發射完畢，這時他才轉過頭盯著我看，而我沒有漏看雙眼底下泛著的淚光。
「因為這是灰原希望的，不是嗎？夏天不應該留下遺憾。」
「不可能——」
「他一直都在哦，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在了，現在也還是在這裡。」
只是，這趟任務之後，我得帶走他了。
我看著待在七海身旁的灰原，他以看起來很滿足的笑容望著我們。
沒錯，這趟任務從一開始就充滿違和感，我甚至完全沒發現疑點，因為死神的工作一向是與人類接觸，我很自然地認為我這次的目標也是人類。
情報部每次都漏掉最關鍵的說明，與灰原接觸的任務無關認可或放行，而是得將無法離開的靈魂帶往應該去的地方，所以難怪只有灰原認得出我，而七海的反應則有些冷淡，因為在他眼中我依舊是容貌改變的陌生人，沒有自報姓名的情況下，在他看來我只是會場的工作人員之一。
——在不久之前，灰原已死於某個任務之中，七海是獨自前來完成兩人之前的約定。
這是我進一步詢問後，情報部給我的真正解答。
「所以你不是一個人，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
看著七海忍不住蹲下身，潰堤的淚水沿著臉頰滑下，我也跟著蹲在他身旁，伸出手，輕輕的順著他的背脊撫觸，代替灰原安撫著悲傷到了谷底的夥伴。
——但如果受不了，想要逃跑也沒關系。
不知道過了多久，七海不斷顫動的肩膀慢慢停了下來，我又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他才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用滿是鼻音的聲音開口。
「⋯⋯我不會再哭了，不用擔心我。」
「嗯。」
我應了一聲，灰原的聲音也同時落在我的耳邊。
【任務筆記】
二〇〇七年，夜長月。
目標：灰原雄（十七歲）
結果：已死亡，不知什麼原因滯留於世間，本次任務是將他帶回總部。
人類總愛用簡單的理論來簡化對人生的理解，例如善惡因果、命定緣分之類。
但怎麼確定獲得了「好的結果」，而不是「壞的結果」呢？
隨著時間推移，好壞並不是絕對的，而是端看當時以什麼立場看待。
在我看來，灰原與七海最終是好的結果，因為他們都及時的認知到彼此的重要性。
但對已死之人而言，卻是壞的結果吧，沒能完成的人生清單，還有很多來不及勾選。
如果有人生清單——不、是死神清單，參加音樂祭絕對是必須完成的項目。
排行榜更新：音樂祭是世界上第三偉大的發明。（第一是音樂；第二是 CD 隨身聽或 iPod 。）
「千葉先生，七海之後就拜託你了。」
「我可不是你們專屬的萬事屋，這種事我不能答應。」
「但是千葉先生很溫柔。」
「這跟那是兩碼子事。」
「謝謝你幫我買咖哩給七海、還有止痛藥也是，因為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機會說，但我真的很感謝你哦。」
「⋯⋯」
我才想謝謝你，讓我參加了像夢一般的音樂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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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WEET LOVE SHOWER ：由スペースシャワーTV（ SPACE SHOWER TV )舉辦的戶外音樂祭，自 1996 年開始每年於日比谷野外音樂堂舉辦， 2007 年擴大規模，場地移至山中湖交流プラザ きらら（山中湖交流廣場）舉辦。
** マキシマムザホルモン：台灣常見的譯名為極限賀爾蒙，我自己則習慣叫賀爾蒙過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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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系列第三回，依照故事線來到灰原的死亡。
其實前幾天在寫這篇時，我也是按照預定會寫到這部分老是變花樣讓他死我很愧疚，然後寫到後面才發現我又記錯年份。
本回的歌是 9mm - Discommunication ，雖然芥見設定虎杖的印象歌曲也是 9mm ，不過我是挑別首歌所以沒有衝突。（自我催眠）
人類常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也就是指所有的事情都並非單一個案，所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無三不成禮，當我接到第三個咒術師的任務之後，便開始懷疑是不是大部分的人類都以咒術師為業了。
第一次只是偶然、第二次只是巧合、第三次不是必然，而是故意。
『又是咒術師？』
而且只看資料上的照片，我便想起那名少年的模樣，記憶甚至還能清楚想起那總是笑得連眼尾都瞇起來的臉。
『偶爾也會有這種情況，短時間內某一類的人大量死亡。』
情報部的人員毫無感情的回答我，他指的情況我很清楚，例如戰爭或大規模的災難現場，除了一般人，像是職業軍人、救難人員的折損率也相當高。
只是咒術師就算是高風險的職業，從業人數也沒有很多，從上一趟任務在高專校園內的觀察便可判斷這群人只是少數。
合理解釋就是上次的任務，殺錯人了。
如果是這種情況，為了把鬆脫的線拉回來剪斷，總部會派另一趟任務，將錯誤導正。也就是上次的三個人，應該死的不是伏黑甚爾，而是另外兩個之一，只是我現在手上的名單既不是五條悟也不是夏油傑，這點令人困惑。
而且三個執行那趟任務的死神，都沒收到任何後續消息，錯誤似乎被總部掩蓋了。
『是為了修正錯誤嗎？』
雖然探究這種事沒意義，但我很難得的想獲得解答。
『千葉，你也不是第一天幹這行了，怎麼不知道就算有錯誤，我們想破頭也無法理解運行法則？』
情報部的人難得露出無奈的表情，給了我稱不上答案的答案。
沒錯，就算要修正錯誤，該怎麼修正？並不是把原本該認可的那個人重新認可就行了。
「可能性」——人類這種生物每分每秒都可能創造出截然不同的未來，既然在某個時間點的命運已被擾亂，那後續的解決方法當然沒那麼簡單，就像無法預測病毒會擴散到什麼程度，時間一過，因應的對策也會隨之改變。
『⋯⋯漣漪會擴大。』
『沒錯，所以不要想了，好好執行這次的任務吧。』
對方恢復了平常的面無表情，又專心的回到文件堆裡，不再理會我。
灰原雄——我看著資料上的名字，感到一陣難過，我應該不會有這種類似人類的情感，卻反常的有這種感受，是跟人接觸太久而被影響了嗎？這樣一想，便益發認為這趟任務的安排是故意的，總部大可派其他死神出馬，現在這樣搞得好像是我的失誤，而我必須收拾殘局。
難道上次應該認可的是五條？我無法不這麼猜測。在出發前，剛好遇到松島，雖然多說無益，我還是跟他提了我遇到的狀況。
『我也在懷疑該認可的是不是夏油。』
『你也被派了跟咒術師有關的任務？』
這樣就奇怪了，如果這兩個目標都需要認可，當初就不應該說只收一個人。
『說相關也是相關啦，我這次的目標是一個村落的村長，其他死神也接到同樣的指令，會晚你一些出發，資料上顯示是跟詛咒有關的村落，所以我才在想是不是我的問題⋯⋯』
也是跟咒術師有牽扯的案子，令人很難不多加聯想。
『情報部也不可能給你答案吧。』
『就是這樣感覺才特別差，就不能派一些普通一點的案子嗎？』
『看來也只能硬著頭皮收拾了。』
沒有得到更有用的情報，我便結束了跟松島的短暫對話，直接前往任務地點。
而我這次的角色設定，居然是音樂祭的工作人員，這讓我喜出望外的瞬間將任務不祥的氣息拋到腦後，音樂祭這種活動，我從以前就有聽說，只是任務期間不可能這麼巧的碰上，所以一直無緣一見，當我站在滿是人群的廣大腹地上，望著舞台後頭近到有點誇張的富士山，讓我有種置身在幻境中的錯覺，不管往哪個方向走，耳邊都充滿了樂聲，而迎面走來的每個人表情也跟我的心情一樣雀躍，太美好了。
只是，眼前這些參加的人有多少，一萬人？兩萬人？我無法細數也無法估算，然後我得在這個場合尋找我的目標，總部還真的很會安排，這就是所謂的糖與鞭子吧？我苦笑著搜尋著四周的面孔，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總是會不小心被音樂拉走，最後我決定做死神經歷有史以來第一次工作前就摸魚的行為，直接朝著最近的舞台走。
舞台很大，樂聲也很大，台上表演的人像米粒一樣小，而人越靠近舞台越擁擠，我無法再往前，只好站在人群的外側聆聽。
跟唱片不同，現場竄進耳裡的音樂不止大聲，還有難以言喻的層次感，每一種樂器在這個場合，展現了震人的魄力，這是人類第三偉大的發明吧。
第一偉大的是音樂、第二偉大的是 CD 隨身聽、第三偉大的便是音樂祭了。
「喂、你在這裡摸什麼魚？入口那邊塞成一團了，趕快過去幫忙！」
突然一個跟我穿著相同款式衣服的人衝了過來，一把就將我往外拉，我有些依依不捨的再回頭看了一眼只聽了兩首歌的舞台——當音樂祭的工作人員是最殘忍的懲罰。
越往外走，發現人潮依舊絡繹不絕，帶著我走出來的人突然塞給我一隻紅色的棒子：「停車場那邊車輛動彈不得了，你去引導一下。」下了這個指令後，他又像忙碌的蜜蜂一樣一溜煙的飛走，根本來不及聽我的問題。
——停車場在哪？
我嘆了口氣，決定隨便找個跟我穿一樣衣服的人問，然而正當我在搜尋搜尋工作人員時，灰原的臉孔突然閃進視線裡，笑容很熟悉，連站在他身旁的七海也是熟悉的姿態，正低頭仔細看著手上的節目表。
我們對上視線的瞬間，灰原竟然興奮的笑著對我揮手。
咦？是對我嗎？我懷疑的回頭查看是否有其他人，但周遭看起來沒有其他人回應他，我又忍不住摸摸我的臉，就算用手摸也摸不出有什麼變化。
「千葉先生——」
看來不用照鏡子，從灰原的反應便可確定我這次的外貌跟之前接觸時是一樣的了。
「好巧！千葉先生也來音樂祭？」
灰原趕緊拉了身旁的七海跑過來，興奮得像是看到飛盤的小狗。
「呃⋯⋯」
糟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而且情報部也太過分，居然安排一樣的外表，身分卻不一樣，上次是上班族，這次是音樂祭工作人員，這要我怎麼自圓其說！
「咦？千葉先生是工作人員嗎？」
大概是看到我身上穿的衣服跟手上的紅色指揮棒，灰原敏銳的猜出我的工作內容。
「嗯——只是來打工。」
我只好隨便胡謅，同時在心裡咒罵了情報部一輪。
「難得休假還來打工也太辛苦了！」
「有音樂的地方就是天堂。」
這是我的肺腑之言，只要不是像現在臨時被抓去指揮交通，現場到處都是音樂對我來說簡直是最完美的工作環境了。
「原來千葉先生也喜歡音樂，我就說吧！夏天就是要參加音樂祭嘛！」
「夏天就是要看花火大會、夏天就是要辦百物語、夏天就是要去海邊——夏天也太多必要行程了。」
跟精力充沛的灰原比起來，七海看起來像嚴重睡眠不足的樣子，一一細數著夏天的必要行程，像只是為了將待辦事項打勾的態度。
「因為夏天很短暫啊，當然要把握時間！」
說得好像錯過了這次，就再也沒有下次一樣，但灰原的決定沒有錯，可能在七天之後就結束的生命，如果沒參加過音樂祭，肯定很遺憾吧？我不禁這麼想著。
「最近任務特別多，只有今天有空檔⋯⋯」
說完七海又嘆了口氣，與周圍情緒亢奮的觀眾成為強烈的對比。
「夏天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畢竟我是來自冬天長達半年的北國啊！」
灰原驕傲的說著，接著馬上把手中的地圖拿到我面前，「千葉先生知道這個舞台在哪嗎？」
「嗯——」
我看著他手中那張畫得非常抽象的地圖，圖上以繽紛的顏色標示出每個區域跟舞台，但我只是假藉工作人員身分混進來的死神，當然不可能知道每個舞台的位置。
「跟著音樂的聲音走就對了。」
我只能給出這個籠統的答案，不過看著灰原手指著的那個區域，後面有一塊藍色圖案，那是指湖嗎？
「也對，音樂祭就是走到哪聽到哪，不過我想看 9mm Parabellum Bullet ，時間好像快到了⋯⋯得趕緊過去才行。」
「啊、這裡我知道哦。」
我剛剛就是在湖邊的那個舞台，不久前才從那裡走來，我還記得路線。
「太好了！能遇到千葉先生真是幸運！」
我有些不忍的避開灰原過於熱情的視線，遇到我一點都不好，我可是死神呦。
「但你還有事吧？」
七海看著我手上的指揮棒，敏銳的察覺我可能有其他任務，但比起被指派的額外工作，跟著目標才是我最重要的任務。
「不、我本來就是在幫忙引導的。」
只是原本該引導車輛，現在變成引導兩個人而已，我故作鎮定的揮揮手上的紅色指揮棒，裝模作樣的指著剛才來的方向，「走這邊。」
其實灰原想看的團我根本就不認識，不、正確來說，整個會場裡的演出者我都不認識，我只要有音樂都好，是什麼曲風或是類型都不重要，不過看著滿場都是年輕族群，想來是流行或搖滾的風格吧，正當我們快走到舞台時，前方響起了巨大的音量。
『 SWEET LOVE SHOWER* ——！大家燃燒起來吧！ 帶來我們的新歌 Discommunication ！」
主唱高亢的喊著，台下隨即響起一陣熱烈的尖叫，然後一直壓在頭頂的烏雲，彷彿算準了時機似的也跟著樂聲落下豆大的雨，這陣雨反而沒有澆熄觀眾的熱情，甚至燃起與天氣對抗的壯烈情緒。
灰原也興奮的拉著七海開始往前跑，而我則是跟在後頭，雖然覺得這陣雨來得真不是時候，但我的任務中遇到雨天的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剛才我太沉浸在會場裡歡快的氣氛中，都忘了留意天色，看來還是避不掉。
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快，所有人都被淋濕了，不過每個人臉上完全看不到困擾的表情，都被台上的表演吸引，激昂的節奏，巧妙融合了日本傳統樂曲的旋律，確實就像祭典一樣的讓人忍不住踏著腳步跳起舞來。
由於死神能夠捕捉聲音的粒子，現場觀看表演是唱片無法比擬的，大量的粒子與聲波呼應，高低音頻呈現不一樣大小，而粒子軌跡又與旋律緊緊相扣，用視覺觀察音樂的感覺很特別，我不禁看得入迷，即使閉上眼，也能感受到音樂紮實打在胸口的力量，對我來說，音樂現場演出的感受太過具體，這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
演出中音量過大，根本不適合跟目標交談，我便專心的享受起這場雨中的音樂祭。
等到這場演完，觀眾像洄游的魚群開始朝其他舞台移動時，我才看到灰原帶著滿足的表情跑回來，而七海跟在後頭則像快死掉的樣子。
「⋯⋯不行、我頭好痛。」
雨勢比剛才趨緩了不少，但隨著陣陣強風，會突然打來一陣讓人招架不住的雨，等風吹過後又減緩，一直這樣反覆著。我觀察散場的觀眾在這時才紛紛穿上雨衣，行動自如地在會場裡穿梭，濕淋淋的兩人呈現強烈對比，灰原在七海發出呻吟時早已拿出雨衣套在身上。
「還好嗎？」
我看著七海憔悴的臉色不禁有些擔心，活動才剛開始沒多久，如果想撐到結束，恐怕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熬。
「昨天才剛執行完任務回來，明天還有，只有今天有空檔，是我一直堅持要參加夏天的音樂祭⋯⋯」
看著夥伴狀態不太好，灰原趕緊從背包裡拿出毛巾跟水，為了來這一趟，他似乎準備萬全。
「啊、忘了放止痛藥！」
灰原翻找著背包的夾層，發出懊惱的聲音。
「沒關係⋯⋯」
七海輕輕搖了頭，像是想將頭痛甩開，結果似乎沒幫助。
「止痛藥是這個嗎？」
我從口袋裡摸出一排藥丸，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口袋裡，大概是總部又發揮了神通的本領，事先安排的細節。
「得救了，謝謝！」
接過藥丸後七海一口氣吞了兩顆，雖然有雨衣可以遮雨，但仍感到不太舒服，四處張望著尋找能暫時休息的地方。
「那裡有休息區，我先去那裡待著休息一下。」
步出舞台的範圍沒多久，便找到可以暫時休息的區域，七海拿著水跟毛巾便朝那個方向走。
「接下來你還想看什麼？」
我也有些擔心七海的狀況，但這次的目標是灰原，我只能留在他身邊。
「千葉先生有沒有雨衣？這雨一陣一陣的，有點麻煩⋯⋯」
「我已經習慣了。」
雖然雨沒有變大的趨勢，但我望著遠方的烏雲，看來這種天氣會持續一整天。
「是嗎？我去排一下食堂的咖哩好了。」
灰原張望了一下，看著手上早已淋濕的地圖，確定位置後便朝著步道的另一頭走。
「你餓了嗎？」
「不——雖然下雨沒有讓溫度降低太多，還有點悶，但這時吃一點熱的可能會好一些。」
雖然沒有主詞，但我聽出來他不是要自己吃，而是顧慮到一來就狀況不佳的七海。
灰原挑了一條排比較少人的隊伍，走近最尾端，我也跟在他身旁，突然覺得這趟任務的安排很巧妙，因為容貌相同，省得我自我介紹或尋找開場白，連這樣緊跟著目標也不會太奇怪。
「都怪我想做的事太多了，想參加祭典又想看花火大會，才會靈機一動決定跑這個音樂祭，不覺得現場很有祭典的氣氛嗎？你看、那邊的攤位還在賣炒麵跟刨冰，而且晚上最後一團演出完，還會放煙火哦，真的是多個願望一次滿足啊！」
排隊的隊伍前進得緩慢，但灰原並沒有顯露出不耐煩，只是嘴巴說著很開心能參加音樂祭，但語氣聽起來有點愧疚。
——因為是夥伴，更不能為對方造成負擔。
我想起之前七海說這段話的神情，人與人隨著關係的升溫，常常會忘了分寸及距離，所以那時七海這麼說的時候，我覺得能時時記著對方的重要性，而且事先為對方設想，是相當可貴的心意，而現在發現灰原也是這種心態，不禁感到有些不捨，能在全世界這麼多人之中找到用同等份量的感情對待彼此的夥伴，是非常困難的事。
「這真的是很棒的地方呢。」
如果可以，我也想要整個任務期間都待在這裡，不、我不想結束這個任務，因為任務一結束我就得決定灰原的生死，看著他單純的笑容，我覺得這太殘忍。
「可是下雨了，看來晚上不會放煙火了，真可惜。」
「抱歉⋯⋯」
會下雨都是我的問題，我忍不住向他道歉。
「那是因為天氣的問題啊，千葉先生不用道歉啦！」
他聽到我的道歉，先是愣了一下，又笑開的緩和了一點氣氛，但似乎擔心起夥伴，表情不小心洩漏出一點低落的情緒，看來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
「也不是你的錯哦。」
我指的是七海因為疲勞加上淋雨而身體不適，我想他自己也不願意這麼掃興。
「有人說過千葉先生你很溫柔嗎？」
「嗯⋯⋯我不記得有過這種評價。」
我其實只是依照每次設定的角色做適當的調整而已，不過人類各形各色，我也只能以粗淺的認知加以模仿，畢竟與人接觸是我的主要工作，早就知道說什麼話能安慰人。
「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卻還陪著我排隊，這就很不可思議啦，還有隨身攜帶止痛藥，這可不是一般人會有的細心程度哦！」
明明只是很細微的小事，從灰原口中說出來，卻好像做了很了不起的事一樣，這傢伙真的樂觀得無可藥救。
「其實也不是這樣⋯⋯」
「我是那種一心急，就會忘東忘西的人，常常一不留神，就把手機扔在原處跑得不見人影，七海總是在幫我撿東西，你看——就連這個重要的時刻，明明事前有想到，卻仍是忘了把常備的藥品丟進背包裡。」
「你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從上次接觸就有這種感受了，因此我現在的內心仍相當掙扎，我該不該「認可」這個可能是某人心中重要存在的少年。
但這個問題，不能列入死神的考量範圍。
任何人都可能是某人最重要的人，任何人都可能是某人活著的意義，如果顧慮到那個「某人」，死神是無法工作的。
但我認為單看目標存在的意義與可能性，也只是我的偽善。
「因為在生死關頭只有彼此能依賴啊，雖然我也很羨慕以前的同學，有青春熱血的高中團體生活，不過來高專之後，反而覺得這樣也很好，根本沒時間去搞什麼小團體，一有時間就想把未完成的事一件一件做完。」
「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的關係嗎？」
雖然以前經手的案子中，也有目標認為現在的年輕人太不知天高地厚，完全不思考未來，只會將「把握當下」掛在嘴邊，說好聽是把握活著的每一刻，說難聽點就是放棄思考人生中大多數的難題。
只是我認為咒術師這群體，若不把心態調整成這樣，會過得十分辛苦。
「嗯，一半吧，還有一半是不想輸給以前的同學啊——即使高專那麼遠又那麼少人，但適合我們這個年紀做的事，我一件也不想放過哦！大概就是這種好勝心態在作祟吧。」
頓了一下，前方隊伍慢慢地前進，灰原也往前移動了幾步，又繼續說下去。
「只是這樣確實蠻為難七海的，有些事只有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就像音樂祭啊、花火大會啊，一個人也不是不行，但跟夥伴一起的話，才能共享那份喜悅。」
「這麼說來，七海也說過類似的話⋯⋯」
「哦？他說什麼？」
「逃跑，是只有一個人才能做的事——這樣。」
我想起說這段對話的情景，其實挺嚴肅的，當時七海的神情也跟現在的灰原大不相同，表達的方式也不同，但其實都用同樣的角度看待事情。
——為了夥伴，我不能逃避；因為是夥伴，我想把所有美好的回憶都留給你。
「哈哈！怎麼那麼沉重啊！」
聽完後灰原笑了出來，由於我很認真地觀察著他豐富的表情，沒有漏看那非常短暫的瞬間，努力憋著某種情緒，但太快了，我甚至還沒讀出是什麼意思，便消失無蹤。
「以前我遇過一個人，他很難得的陷入單相思的狀態，我問過他為什麼不鼓起勇氣告白，他回答我，他相信兩個人如果有緣分，那就會同時想著同一件事、對一樣的事物有相同的感想，在我看來，你們也是這樣的關係，只是表達方式不一樣而已。」
因為尋找到最重要的夥伴、朋友、愛人，這種連死神都懷疑世上似乎有奇蹟的感覺，令我想起以前的任務經驗。
人類在找到對自己很重要的人之前，會設定很多標準或規則，才能從成千成萬中的人當中篩選出那個人，其實人與人的相遇都是經過複雜的機率與變因所產生的，當然也有人把這個複雜的機制推給「緣分」這種虛無飄渺的詞彙，但在我看來，會與誰相遇，都是經過無數次選擇後得來的。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選擇而得到的命定之人，在我看來無比的珍貴。
「後來那個人有告白了嗎？」
這麼說著的灰原表情看起來有些落寞。
「很可惜，他來不及表達心意就死於意外了。」
聽了我這麼說的灰原，似乎被觸動了什麼般用力的揉揉眼睛，大概是想藉由抹掉臉上雨水的動作掩飾什麼，而我心裡那種好像扣錯鈕釦的感覺也越來越重。
——這是怎麼回事？這可是有音樂又像祭典般熱鬧的音樂祭哦，應該要很開心才對吧？
「晚上的煙火⋯⋯花了時間準備，卻不能放確實有點可惜。」
有些刻意，但他毫不隱藏意圖的直接轉移話題。
「就是啊！怎麼辦呢？」
這時靠近食堂這邊的舞台發出聲響，看來換成這個舞台開始表演了，灰原立刻朝著舞台的方向望過去，只聽到前奏便立刻說出我完全不知道的團名。
「是ホルモン** ！糟了這團我也很想看！」
我也很想看，這音樂祭的設定似乎只要勤奮一點就能把每場演出全都看完，時間都有錯開，只是舞台與舞台之間隔的有點遠，看表演的空檔也需要休息，如果依死神的腳力迅速移動應該沒多大的困難，但可能會引起騷動。
「我幫你排吧，反正快到了，你先去看。」
如果最後我決定認可灰原，這將是他人生最後一場音樂祭了，即使這樣想會產生多餘的憐憫，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好好享受這一切。
「嗯、那七海就拜託你了！」
說完，灰原趕緊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放進我手中，立刻移動絲毫不被雨影響的腳步，輕快地奔向遠方的舞台區域。
我依照灰原的請託，在攤位買了一份咖哩後便朝著另一個方向的休息區走，如果七海沒移動的話，我應該能在這裡找到他。
果然沒有耗費我太多力氣，七海在一個角落找到位置，仍不太舒服的用手撐著頭。
「灰原說頭痛的話吃一點熱食會好一些。」
我將那份咖哩放在他面前，他才訝異的抬起頭看著我。
「灰原⋯⋯」
「趁熱吃吧，不用勉強自己一定要到處跑，這裡也有很棒的音樂呢。」
真不愧是音樂祭，就連休息區的旁邊也搭了一個小小的舞台，兩側的音響正放出音樂。
七海看起來比剛才糟，將有些痛苦的表情藏進手裡，掩飾般的低著頭，另一隻握著湯匙的手也不住的顫抖，這狀況讓我更擔心了，可能連傍晚都撐不下去。
咒術師真辛苦，在緊湊的任務中還排這種耗費體力的行程，看來相當吃力。
正當我想摸摸口袋裡看總部還有沒有偷藏什麼法寶的時候，七海像是要強迫自己緩過來似的深吸了口氣，用湯匙將和著香濃咖哩醬汁的飯送入口中，即使盡量低著頭，我仍能看到在散落髮絲後頭發紅的眼睛，自眼眶滑下的是淚水而不是雨水。
——為什麼？
我曾聽過有人用「好吃到想哭」來形容食物的美味，現在也是這種狀況嗎？我歪著頭看著那碗咖哩，很普通也沒什麼特色，嚐不出食物味道的死神更無法想像，但我隱約察覺不是我想的那樣，七海哭著將那份咖哩吃完，應該不是因為咖哩太好吃。
襯衫的鈕釦扣錯時，通常不會察覺，而是一路扣到最後一顆時才發現全錯了。我腦袋裡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佔據著。
看著他放在一旁那張被雨淋濕的節目表，上面圈起了幾個樂團的名稱，因水分而變得模糊，從白天一路排到晚上，是一份能整天沐浴在音樂裡的豐富行程。
想起剛才灰原在我耳邊說著的團名，也是被圈起來的其中之一，我拿起節目表，指著最後一個紅色圈圈的位置。
「晚上這個團表演結束之候會放煙火哦。」
雖然沒什麼把握，我還是這樣說了，其實很簡單，只要我現在就離開這個會場，天氣就會放晴，然後晚上工作人員辛苦準備的煙火就會如預定的施放，不過我並不指望人類，而是打算強行做一些因應的措施。
「不可能吧，這天色——雨看起來會一直下到入夜。」
終於把那碗咖哩吃完的七海從包包裡翻出紙巾，一同將臉上的眼淚擦掉，即使不再流淚，臉色看起來還是很差，這時我才注意到紅腫的眼睛底下，是藏不住的黑眼圈，那是好幾天都睡眠不足的證明。
「會的，一定會放。」
因為意識到那淚水代表的意思之後，我幾乎沒有思考便擅自決定了這件事。
「你說過，逃跑是只有一個人才能做的事，但是，你還是沒有逃跑呢。」
聽到我這麼說的時候，七海似乎很訝異的看著我，像是想從我身上找出線索，卻得不到解答而露出困惑的表情。
「而在這個地方，不管怎樣都不會是一個人，這大概是音樂祭的魔法吧。」
——所以，你不是一個人。不要逃避，好好的享受這場夏末的音樂祭典吧。
「如果狀況好一點，再去看看吧，灰原現在八成在這。」
我又指著節目表上某個紅色圈圈，再對應背面的地圖，應該是食堂另一側的主舞台。
七海沒有回應我的話，我便站起身順手將吃完的碗收拾乾淨，將口袋裡那排止痛藥留在桌上，便朝著會場入口的方向走，雖然離開音樂令人不捨，但我走遠一點，放晴的機率也會變高，為了晚一點的計畫，還是需要天氣的幫忙。
同時，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情報部。
『怎麼？遇到什麼問題嗎？』
情報部的人員口氣依舊那麼不耐煩。
「我想確定一件事——」
殘留在我心裡的違和感讓我不得不打這通電話確認，而獲得的答案也正如我猜測的，正中紅心。情報部真的很不可靠，最重要的資訊居然連提都沒提，還得讓我打電話確認。
『你又沒問，我以為你會仔細閱讀目標情報。』
對方又開始東扯西扯的推卸責任，但我也有疏失，一看到是認識的人，就陷入憂傷的情緒中了。
「另外我想請求一項支援。」
『什麼支援？現在正是忙碌的時候，不要給我們添麻煩！』
「我需要知道施放煙火的知識，然後晚上之前搞一批火藥來。」
『什麼啊，這種事簡單，一個小時後你就可以去取了。』
接著情報部說明了地點，同時也把施放煙火的必要措施跟資訊傳進我的腦袋裡，說用傳的並不怎麼精確，大概是我一說完請求，馬上就知道怎麼施放煙火的狀態。
最後我慢吞吞的走向停車場，當我在停車場揮起那隻終於派上用場的指揮棒時，其他工作人員早就把雍塞的車陣疏通了，我只是虛有其表的假裝有事做而已。
夏天的夜晚很短暫，但在山上的夜似乎總是來得特別急，當我在停車場悠晃摸魚時，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即使入夜了仍不見人潮散去，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後的壓軸表演，雨仍斷斷續續的下，當然不能指望活動最後會施放煙火了，反正我打算自己放。
所以才需要自行準備煙火，眼看時間差不多，我來到情報部指定的地點，果然發現一批沒被雨淋濕的火藥，我連同包裹在外層的帆布一起將那批火藥帶走，走回會場搜尋著適合的地點。
施放煙火的條件必須是空曠的場地，而且需要沒有建築物遮擋的空間，在施放之前，我的火藥還得找暫時存放的地方，最後我想到活動兩個主舞台的其中之一，因為錯開演出的關係，靠近湖畔的那個舞台會先結束，我順利在舞台的後方發現一間無人使用的組合屋，裡面似乎放滿了活動所需的備品，我將火藥藏進一個角落，才安心的回到會場。
熟悉音樂祭的節奏後，要在這個上萬人的場地在找到目標一點都不難，我回想著早就瞬間記在腦裡的那張場地圖跟時間表，最後圈起來的紅色圈圈，是在大廣場的最後一場表演，我看一下時間，差不多快到了，我便將指揮棒塞進褲子的口袋裡，悠哉的晃進人群裡，享受這場音樂祭最後的高潮。
最後一首歌的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後，全場響起了震天的歡呼聲與掌聲，我看著舞台後方，沒有任何光影，因天候影響，煙火確實被取消了，幸好我沒對人類懷抱著過多的期待。
我站定在橫掛著「 See You in 2008 ! 」標語的拱門前方，面向舞台的方向，剛好面對著朝外散去的人潮，身旁也站了兩排穿著跟我相同服裝的工作人員，每個人都對離去的觀眾揮手，我也跟著揮起手順便搜尋目標，沒多久便看到七海與灰原的身影，我趁人多時趕緊抓住他們。
「千葉先生？」
灰原看到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拉拉他們的衣袖，並指著另一側已經關燈的舞台方向。
「這邊有捷徑哦。」
我的話順利將兩個第一次參加音樂祭的迷途小羊引導到人潮早已散去的湖畔舞台，因為比主舞台還早收場，場域的燈已經關掉，只剩一些工作人員在台上收拾器材設備。
「在這裡等一下。」
我帶著他們繞到舞台後方，靠近山中湖畔，若是平時這裡應該是充滿遊客的狀態，但因為這場音樂祭，湖畔的區域被圍了起來，一般遊客無法進入，我請他們在圍籬的旁邊等著，便迅速跑向藏著火藥的組合屋，搬出火藥，幸好這時間雨已經比下午時小了許多，只剩山區環境裡自然的霧雨，不至於無法引燃火藥。
我將火藥放置在湖畔的空地上，從我的角度看不到灰原與七海，因為他們被擋在舞台後的圍籬裡，這樣正好，可以增加一點驚喜感，準備完成後，我才對著他們大喊。
「喂——看得到富士山嗎？」
「什麼？」
灰原聽聞著我的聲音，也朝我這方向回應，確定他們被我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這個時候我才點燃火藥。
在黑夜中閃爍的火花隨著引線快速往前推進，我立刻退後並朝著圍籬內側跑回去，我還沒跑到定點時，便聽到後頭響起爆炸的聲響，瞬間照亮了天空。
我看到他們兩人被煙火吸引的表情。
一發、兩發⋯⋯串在一起的火藥逐一引燃，火花射向空中，像發亮的花朵綻放般點綴著夜空，雖然比不上花火大會的規模，但襯著幽暗夜空的富士山與山中湖畔，仍成為一幅深深印在心裡的風景，在高空中爆炸的煙火甚至引起了遠處散去人潮的注意，連舞台的工作人員都跑下來觀看。
「花火大會、音樂、祭典，可惜這裡不是海邊，但湖畔也很棒吧？怎麼樣，是不是充滿夏天的感覺？」
依照電視廣告常演的，這時若來杯啤酒就更好了，只可惜我嚐不出味道。
「為什麼？」
七海望著空中的煙火，臨時準備的火藥不多，一兩分鐘後就全部發射完畢，這時他才轉過頭盯著我看，而我沒有漏看雙眼底下泛著的淚光。
「因為這是灰原希望的，不是嗎？夏天不應該留下遺憾。」
「不可能——」
「他一直都在哦，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在了，現在也還是在這裡。」
只是，這趟任務之後，我得帶走他了。
我看著待在七海身旁的灰原，他以看起來很滿足的笑容望著我們。
沒錯，這趟任務從一開始就充滿違和感，我甚至完全沒發現疑點，因為死神的工作一向是與人類接觸，我很自然地認為我這次的目標也是人類。
情報部每次都漏掉最關鍵的說明，與灰原接觸的任務無關認可或放行，而是得將無法離開的靈魂帶往應該去的地方，所以難怪只有灰原認得出我，而七海的反應則有些冷淡，因為在他眼中我依舊是容貌改變的陌生人，沒有自報姓名的情況下，在他看來我只是會場的工作人員之一。
——在不久之前，灰原已死於某個任務之中，七海是獨自前來完成兩人之前的約定。
這是我進一步詢問後，情報部給我的真正解答。
「所以你不是一個人，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
看著七海忍不住蹲下身，潰堤的淚水沿著臉頰滑下，我也跟著蹲在他身旁，伸出手，輕輕的順著他的背脊撫觸，代替灰原安撫著悲傷到了谷底的夥伴。
——但如果受不了，想要逃跑也沒關系。
不知道過了多久，七海不斷顫動的肩膀慢慢停了下來，我又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他才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用滿是鼻音的聲音開口。
「⋯⋯我不會再哭了，不用擔心我。」
「嗯。」
我應了一聲，灰原的聲音也同時落在我的耳邊。
【任務筆記】
二〇〇七年，夜長月。
目標：灰原雄（十七歲）
結果：已死亡，不知什麼原因滯留於世間，本次任務是將他帶回總部。
人類總愛用簡單的理論來簡化對人生的理解，例如善惡因果、命定緣分之類。
但怎麼確定獲得了「好的結果」，而不是「壞的結果」呢？
隨著時間推移，好壞並不是絕對的，而是端看當時以什麼立場看待。
在我看來，灰原與七海最終是好的結果，因為他們都及時的認知到彼此的重要性。
但對已死之人而言，卻是壞的結果吧，沒能完成的人生清單，還有很多來不及勾選。
如果有人生清單——不、是死神清單，參加音樂祭絕對是必須完成的項目。
排行榜更新：音樂祭是世界上第三偉大的發明。（第一是音樂；第二是 CD 隨身聽或 iPod 。）
「千葉先生，七海之後就拜託你了。」
「我可不是你們專屬的萬事屋，這種事我不能答應。」
「但是千葉先生很溫柔。」
「這跟那是兩碼子事。」
「謝謝你幫我買咖哩給七海、還有止痛藥也是，因為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機會說，但我真的很感謝你哦。」
「⋯⋯」
我才想謝謝你，讓我參加了像夢一般的音樂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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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WEET LOVE SHOWER ：由スペースシャワーTV（ SPACE SHOWER TV )舉辦的戶外音樂祭，自 1996 年開始每年於日比谷野外音樂堂舉辦， 2007 年擴大規模，場地移至山中湖交流プラザ きらら（山中湖交流廣場）舉辦。
** マキシマムザホルモン：台灣常見的譯名為極限賀爾蒙，我自己則習慣叫賀爾蒙過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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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系列第三回，依照故事線來到灰原的死亡。
其實前幾天在寫這篇時，我也是按照預定會寫到這部分老是變花樣讓他死我很愧疚，然後寫到後面才發現我又記錯年份。
本回的歌是 9mm - Discommunication ，雖然芥見設定虎杖的印象歌曲也是 9mm ，不過我是挑別首歌所以沒有衝突。（自我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