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地帶】—28
夏季的陽光總是特別早露臉,四部外的便利商店這時正處於一日之中最清閒的時光中,店員剛完成深夜的清掃及進貨作業,早晨的客人尚未蜂擁而至,早已記住那些日夜不休的警官面孔,大夜班店員看到五條拿了四根冰棒前來結帳時,露出訝異的表情,非執勤時間見到熟人,敏銳地猜到將有大事發生而感到熱血沸騰。
四人對這「出動前的儀式」像是習慣了般,將離開冷凍庫已經開始融化的冰棒接力傳下去給一樣睡眠不足的夥伴,五條先拿了不酸的西瓜口味,擔心的瞄了一眼身旁的七海,「現在就發出搜索票,真的沒問題嗎?」
清楚五條不想在搜查階段增加檢察官的負擔,但這句話聽在七海耳裡卻顯得違和,他記得剛赴任時收到那堆亂七八糟的調查報告、需要通靈才懂的筆錄均出自五條之手,被地檢方面視為麻煩又頭痛的人物,這時竟然會在乎檢察官的困擾,天要下紅雨了嗎?
——可是我在乎的事本來就不多。
抬頭仰望被清晨微光染上色彩的天空,七海想起五條那句話,心頭不禁難以忽視的盪了一下,了解那是五條留給他特別待遇,感到溫暖的同時也責備自己,現在不是談感情的時候。
他們沒人料到這起案件意外變成長達十年馬拉松的終點,要在這場耐力賽中獲勝,除了保持步調之外,終點線前將體力徹底釋放的衝刺是關鍵,現在正是將保存的能量轉換為勝算的機會。
目的是將松尾真人定罪,他只能拋下一切顧慮般加速狂奔。
「本部長的憂慮確實需要謹慎看待,松尾真人不是簡單的對手。」
夏油很困擾的舔著冰棒,跟五條混在一起多年,他終於學會配合冰棒融化的速度舔舐而不急著消滅,這樣對敏感的牙齒比較友善。
反而是灰原以夏油欽羨的速度兩三口解決冰棒,明明生活課的作息比任何人都規律,熬了一整個晚上沒睡應該比他們都疲憊,卻是四人之中精神最好的,在朝陽的照耀下,即使談論抑鬱的案件,還是情緒高昂的靠在人行道的欄杆邊,咬著冰棒棍釐清案情,「目前從優子的自白只能看出松尾監禁、操控、毀屍的跡象——最嚴重的也頂多是關於邦子的過失殺人,但同為共犯的高木已經死亡,只有證詞沒有確切的證據,很難以殺人罪名起訴吧?」
「我不相信這將近十件懸案沒留下半點證據——」
五條才不管那些,從搜查會議開始到結束都是一副急躁的態度,「四十八小時不夠的話,還能以其他名義繼續拘留訊問,要多少名目都行。」這種接近犯規的實話是不能在搜查會議說出來的,當然,在檢察官面前也不應該說。
「如果要在四十八小時內起訴,全面清查過去的案子太耗時了,再者、雖然竹內優子的自白幾乎完美,但輪廓不同。」
七海沒有挑五條的毛病,反而是思索著從剛看到自白時心裡便產生不對勁的感受,難以形容的感覺,勉強擠出「輪廓」這個詞彙,但還是懊惱著不夠精確,檸檬口味的冰棒在口中融化,適度的酸甜讓過度運轉的腦袋暫時緩下來。
「你指的輪廓是什麼?」
嫌犯呼之欲出、犯案手法幾乎確定了,至少高木的案子是如此,既然知道手法,往前追溯應該不難,這點五條很有把握。
「殺人的輪廓,竹內優子所描述的松尾真人與小說家的形象還有點差距。」
既然無法精確描述,七海只好皺著眉將心底最在意的點說出來。
跟五條堅持每宗案件有「小說家」的味道不同,七海涉入得更深、更緊密,他嗅到的不只是味道,而是更難以言喻的壓迫,畢竟他是與松尾真人接觸過的倖存者,卑鄙的在搜查會議上隱瞞這點,他很感激夥伴不僅沒提出疑慮——案件關係者不應涉入偵查——而且還尊重他的想法,因此他在這時需要用更客觀的角度剖析凶手。
七海吃完冰後感覺胃有點不舒服,但為了讓儀式達到冷靜下來的效果,他還勉強喝下會讓胃酸更活躍的咖啡,察覺旁人投來關切又擔憂的複雜眼神,自知需將決定發搜索票的理由說清楚,畢竟只有七成把握是事實。
「操控人互相殘殺,已經完全符合小說家的形象了吧?」
說他太武斷也行,五條認為這些細節等之後有時間再慢慢分析,距離集合時間剩不到十分鐘,而七海既然承諾要趕出搜索票,現在更應該行動了才對,他有些耐不住性子的盯著七海沉思的側臉,盡量忽視心底油然而生的擔憂。
「七海說的沒錯——有種隔靴搔癢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
終於舔完冰棒的夏油將垃圾丟進一旁的塑膠袋裡,雙手盤在胸前,對著逐漸明亮的青空嘆了口氣,他不像五條大多靠直覺行動,也沒有七海那麼深刻的接觸,但也感到困惑,竹內優子的自白無懈可擊,身為刑警對此有警覺是正常反應。
沉默在四人之間流淌,除了清晨的鳥叫及偶爾車輛通過的聲音,他們沒再說話,時間一分一秒的過,突然一陣急促的救護車聲呼嘯而過,曾留下創傷的熟悉音頻讓七海在茫茫線索中抓到線頭。
「殺人模式改變了。」
沒錯,這是竹內優子自白中的「松尾真人」與他記憶中的「小說家」無法連貫的主因。
「啊⋯⋯對⋯⋯」
夏油也恍然大悟,如果依照五條的推論,松尾真人的犯案可以往前推到十年前,與他們最初接觸的屍體有關,但那與高木,甚至這幾年的懸案無法銜接。
還有被害者的類型也改變了,他記得五條在案件初期便分析出這點。
「現在的松尾,是不靠自身之力便能將人置於死地,只要有足夠的耐心跟時間,被虐待的人早晚會衰竭死亡,他變得知道怎麼確保自己無罪,但一開始不是這樣,殺人凶手初期犯案尚未成熟,他再怎麼狡猾必定會留下破綻。」
說來諷刺,人任何事技能都需要學習,當然包含殺人這件事——過去的案例顯示,連續殺人的最初大多有「衝動」「失控」「有地緣關係」等特徵,隨著對殺人逐漸熟悉,凶手才會慢慢將距離拉遠,以確保自己處在安全的範圍內,這裡的距離不只是指物理上的距離,還包含心理上的距離。
松尾真人目前的心理狀態其實離被害者非常遠,在進展到間接殺人之前,他肯定是親自下手的,既然維持這麼多年的殺人行為,那代表殺人這件事對他非常重要。七海冷靜地思索,「⋯⋯殺人模式會改變,但簽名不會。」
「啊、小說家的展示欲?」
聽到這裡,五條才理解他想表達的,好不容易追尋到凶手的真面目,松尾真人在前期與後期的犯案模式,完全是不同層次的問題,透過七海爬梳才終於看清全貌。
「沒錯。小說家之所以是小說家,必要條件是作品公諸於世,這個道理,放進松尾的殺人邏輯裡思考也說得通,成就『小說家』的關鍵既不是殺人行為,更不是操弄人心的過程,而是『作品』。」
說穿了他不認為給自己冠上「小說家」這暱稱毫無意義,反而更接近簽名的存在,會擺弄屍體及殘骸的傢伙,擁有強烈的展示欲,急切地希望大眾看到他的「作品」,初期的犯案也符合剛出道新人作家的心態,極盡可能的強調自身的存在;後來改變殺人模式,也像是作者開始探討作品深度,進而做出反思及修正,從具體的呈現「作品」進化到控制他人互相殘殺的「劇本演出」。
「那些臟器⋯⋯」
聽了七海的分析,灰原想起一輩子難忘的夜晚,「原來那是簽名啊。」
夏油由衷佩服七海切入的角度,為突破盲點感到興奮,「他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包含了加藤成美的案子,還有更早之前⋯⋯或許是最初從未被掀開的案子,七海母親的失蹤案。這時他突然察覺七海的意圖,臉上閃過一絲焦慮。
「對,那對松尾真人而言是最重要的勳章,從竹內優子的自白也看得出來,他會保留、展示,所以才需要搜索他的老巢。」
避開夏油投來的視線,他逼自己盡量維持平靜的模樣。
「但要找到十多年前的證據可能更難。」
五條心底也認同他的推論,但現在這節骨眼,十年前反而是更枝微末節的事。
「我會想辦法讓他坦白。」
「你?你打算自己偵訊他?」
聽到七海這麼說,五條差點跳起來,事情會朝這方向發展是可預期的,檢方在搜查階段介入,本來就有權偵訊,這樣對警方而言反而更輕鬆,大前提是這位檢察官與嫌疑犯沒有關聯才行。
他一點也不介意七海以案件關係者的身分加入搜查,但想起不久前碰到松尾時的失控反應,這已經不是堅強了,而是逞強!
「不用擔心。」
他所說的「七成把握」是指這個,不知道實際面對時自己會變得怎樣,也許遠比想像中的還不堪一擊,但這是唯一的勝算,他面對當年「恐懼」的同時,松尾真人也得面對當年的「失敗」——七海認定自己是真人的作品,但傑作與棄稿只有一線之隔,他必須放手一博試圖反轉結局。
「怎麼可能不擔心!」
簡直在亂來。
「那紀錄就交給五條さん了。」
說完,七海勉強自己撐起可能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將喝完的咖啡罐扔進塑膠袋裡之後便轉身走向路口,搭上警署早幫他安排好在一旁等待的公務車離開,前往霞關的東京地檢廳處理必要手續。
「⋯⋯」
被留在原地的五條只能苦著臉生悶氣。
「你拿他沒辦法的。」
夏油拍拍好友的肩,語調輕鬆的緩和氣氛。
「我記得五條前輩電腦不太行⋯⋯」
灰原忍不住開口提醒。
「閉嘴啦!」
就算打字很慢也必須接下這份任務,他明白七海的意思——那是為他保留的特等席。
▶▶▶
除了一課的全員,加上二課支援的人力,搜查本部彙整了協助封鎖逃脫路線的交通課、搜索松尾真人住處的鑑識課、第四方面本部管轄的分署及會辦的品川署、轄區派出所,動員警力將近百人,清晨六點, OutSider 外已經被警察團團包圍,警方當然沒有傻到大張旗鼓的讓警車光明正大堵在路口,而是全員便衣上陣,在半徑三百公尺內各個截點安排人力,在悠閒的早晨中,拉出一條緊繃的線,無形中牽制住所有人的行動。
『玉犬* 組報告,目標已經離開,完畢。』
六點五十分,耳機裡傳來最接近 OutSider 的小組通知,是守在第一線的灰原。
OutSider 的營業時間是傍晚五點至隔天凌晨五點,是這家經營三代以上的喫茶店最大的賣點,也是歷經數個年號最引以為傲的特色,據說會訂這個時間,是因為早年赤線區域的關係,附近有許多特殊營業場所,戰後 GHQ 時期,此區更有不少美軍出入,為了提供夜晚營生的人一個落腳處,營業至清晨是初代店主唯一堅持的事。
因此,凌晨五點打烊,送走最後的客人後,松尾真人會整理店務約一至兩個小時才離開,這是五條等人監視五天所獲得的情報。
『大蛇組報告,目標前往巷口的便利商店,進入店內,小組待機中,完畢。』
第二層防護網由一課的日下部壓陣。
禪院管理官員本計畫在松尾離開店舖,走回約十分鐘徒步距離的住家時上前逮捕,名義是高木案的共犯嫌疑,但在七海說出要發搜索票之後,方針也有所更動,目前只能守株待兔,因為必須堅守七點這條時間線,是七海承諾會發出搜索票的時間,這時距離品川十幾公里外的霞關正處於沸騰的狀態。
『大蛇組報告,目標在便利商店買了報紙跟飲料,已經離開,完畢。』
聽著陸續傳來的進度,守在住家外的五條跟夏油也嚴陣以待,不需三分鐘,松尾真人便會從主幹道轉進這條小巷,五條一邊留意著耳機裡的訊息,一邊頻頻看著手機,鎖定的螢幕上沒有訊息通知,七海還沒完成搜索票的行政手續嗎?
「我先過去待命了。」
夏油輕拍了一下他的肩,快速的交代完便脫身,依照工作分配,他跟五條分別假扮兩個擦身而過的上班族,為了確保前後都包抄,需要個別行動保留時間差。
五條心跳不自覺的加速了,總是游刃有餘的他第一次這麼緊張,約莫兩分鐘之後,他深吸了口氣從待命地點出發,不到三十秒,耳機裡傳來夏油的聲音,『鵺組之一,經過目標。』
接著映入眼簾的是與晴朗的天氣徹底相反的色調,黑暗、濃稠、噁心——這五天來他光是遠遠監視著這個人便產生排斥反應,這麼近的距離,他更能看清盤踞在松尾身上那層又厚又重的恨意,與他自身散發出來的惡意調和成無法入眼的色彩。
彷彿腳下形成一圈又一圈的無底漩渦,重力將他往下扯,五條覺得腳步變得沉重,他需要特別使勁才能移動。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已經調成震動模式,他的手插在口袋裡,不斷地撫著手機的邊緣,毫無動靜——沒有收到搜索票不能進一步行動,他只能頹然經過。
「呦!」
正當他裝作若無其事的與松尾擦身而過時,對方突然發出聲音拖住他。
不能露餡——假裝不知情的回頭,他看見松尾真人在那抹噁心的色彩裡露出偽善的笑臉。
「不逮捕我嗎?」
接著,將雙手伸到五條的面前,露出襯衫底下白皙的手臂,上頭留有醒目且凌亂的縫線傷疤,雙手都有,縱橫交錯,彷彿訴說著千篇一律的庸俗故事。
『鵺組一回報,目標接近鵺組二!』
耳邊傳來夏油急躁的話語聲,五條這時終於被點醒般用力握住松尾真人的手腕,「鵺組二,逮捕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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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的分組借用伏黑惠的式神當代稱,只是想提醒一下這篇還是咒術迴戰的同人文。
2025-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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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の仕方思い出したよ: 灰色地帶—28
【灰色地帶】—28 夏季的陽光總是特別早露臉,四部外的便利商店這時正處於一日之中最清閒的時光中,店員剛完成深夜的清掃及進貨作業,早晨的客人尚未蜂擁而至,早已記住那些日夜不休的警官面孔,大夜班店員看到五條拿了四根冰棒前來結帳時,露出訝異的表情,非執勤時間見到熟人,敏銳地猜到將有大事...